第7章

石階盤旋向下,仿佛通向地心。潮溼冰冷的空氣粘附在皮膚上,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濃厚的土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鐵鏽般的甜膩氣味——那是陳年血跡與腐敗物混合的味道。

雷梟走在最前面,紅色濾光下的手電光暈只能照亮前方幾步的距離,將潮溼的石壁和腳下的台階映成一片暗紅,如同凝固的血痂。他的步伐緩慢而穩定,肌肉緊繃,右手虛按在腰間那包裹嚴實的霰彈槍上。

陳冬緊隨其後,將“微弱靈視”的感知提升到最大。在昏暗的紅光之外,他“看”到的景象更加令人不安:整個地窖通道內,彌漫着濃鬱的、幾乎化不開的灰黑色怨氣,它們像粘稠的濃霧般緩緩流動。牆壁上,無數暗紅色的、如同血管般的光痕若隱若現,仿佛整條通道都是有生命的、在痛苦搏動的巨大器官。空氣中漂浮着細碎的、閃爍着幽綠磷光的絮狀物,那是高度濃縮的惡意與痛苦的碎片。

學者跟在最後,呼吸有些急促,但目光堅定,努力記錄着周圍環境中的任何符號或異常。

沉重的拖拽聲時斷時續,從下方深處傳來,伴隨着隱約的、仿佛金屬鏈條摩擦石板的刮擦聲。聲音的來源似乎並不固定,有時在左,有時在右,有時又像是在正前方,給他們的行進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向下走了約莫三四十級台階,坡度變緩,他們來到了一個相對開闊的平台。平台呈圓形,直徑約十米,似乎是地窖入口與更深區域之間的過渡地帶。平台中央有一個幹涸的石砌水池,池底沉積着黑色淤泥。四周的牆壁上,有幾個黑黢黢的拱形門洞,不知通向何方。

“停。”雷梟舉起握拳的左手,示意停下。他蹲下身,用手電仔細照射地面。陳冬也低頭看去,只見布滿灰塵和溼滑苔蘚的地面上,有幾道清晰的、新鮮的拖痕,像是某種沉重的東西被拽過。拖痕旁邊,還有幾個模糊的、形狀怪異、如同融化腳印般的痕跡。

“不止一個‘東西’在這裏活動過。”雷梟低聲道,“我們需要選擇一條路。”他用手電依次照向那幾個門洞。每個門洞都深不見底,散發着相似的陰冷和惡意。

陳冬集中精神,運用靈視感知每個門洞。左側第一個門洞怨氣最爲濃重,深處似乎有強烈的、扭曲的生命反應;中間的門洞則相對“平靜”,但那種平靜更像是一種深沉的死寂和空洞;右側的門洞則隱隱傳來細微的、仿佛無數竊竊私語的聲音,擾人心神。

“左邊危險,中間死寂,右邊……有精神幹擾。”陳冬壓低聲音說出自己的判斷。

“日記提到煉金術士的遺物和‘囚禁之鏡’被鎖在地窖最深處。”學者回憶道,“‘最深處’可能意味着繼續向下,或者在最隱蔽、防守最嚴的地方。中間的門洞感覺像是通往儲存室或者……囚牢?”

雷梟點點頭:“有道理。右邊那種低語聲,聽起來像是‘縛靈’或者更麻煩的集群意識體,最好避開。左邊……可能是某種守衛或巢穴。中間雖然死寂,但可能是我們需要的‘深層’區域。走中間,提高警惕。”

三人小心翼翼地踏入中間的門洞。門洞後的通道比下來時的石階更加狹窄低矮,雷梟不得不稍微彎腰。通道的牆壁不再是粗糙的石磚,而是一種打磨過的、帶有暗色條紋的岩石,觸手冰涼刺骨。空氣更加渾濁,甜膩的腐臭味中,開始夾雜着一絲淡淡的、化學試劑般的刺鼻氣味。

通道並非筆直,而是有着輕微的弧度,緩慢向下延伸。走了大約五十米,前方出現了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源——一種冰冷的、淡藍色的磷光,從通道盡頭透出。

雷梟關掉了紅色手電,三人借着那藍光,放輕腳步,緩緩靠近。

通道盡頭是一個寬敞的、不規則形狀的地下空間。這裏顯然不是天然洞穴,而是經過精心開鑿和修建的。淡藍色的光源來自鑲嵌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的幾塊拳頭大小的、散發着冷光的礦石。礦石的光芒照亮了整個空間,但也讓一切都蒙上了一層不真實的、病態的色調。

空間的景象,讓即使早有心理準備的三人,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裏像是一個被遺忘的、邪惡的實驗室兼祭祀場。

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用黑色石頭砌成的圓形平台,平台表面刻滿了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繚亂的符號和圖案——有煉金術的標記,有扭曲的星象圖,更多的是難以辨識的、仿佛具有生命的詭異符文。平台中央,是一個凹槽,凹槽內壁和底部覆蓋着一層暗紅色的、仿佛永遠不會幹涸的粘稠物質,散發出濃鬱的血腥味。凹槽的大小和形狀,恰好可以容納一個人躺進去。

平台周圍,散落着各種古怪的儀器:扭曲的玻璃器皿,裏面殘留着顏色詭異的液體或固體;生鏽的金屬工具,形狀如同手術器械,但尖端帶着倒鉤或鋸齒;幾個小型的、封閉的熔爐,爐口漆黑,仿佛曾經焚燒過可怕的東西。

最引人注目的,是實驗室兩側牆壁上的東西。

左側牆壁,嵌着一個巨大的、鐵質的、如同保險庫門般的厚重門戶,門上纏繞着粗大的、刻滿符文的鐵鏈,一把巨大的、造型奇特的黃銅鎖將鐵鏈鎖死。門上用暗紅色的顏料寫着幾個巨大的拉丁文字母,學者立刻辨認出來:“LIBER PROFANUS”——“褻瀆之書”。這應該就是日記中提到的、煉金術士留下的那本“該死的書”。

右側牆壁,則被一整面巨大的鏡子所占據。

這面鏡子高達三米,寬約兩米,鏡框是某種暗沉的黑木,雕刻着荊棘纏繞玫瑰、玫瑰的尖刺上又穿刺着扭曲人形的圖案。鏡面本身並非清澈,而是像蒙着一層永不消散的灰霧,表面不時有細微的波紋蕩漾,如同水面。鏡中倒映着實驗室的景象,但那些景象卻是扭曲變形的——儀器更加破敗,血跡更加新鮮刺目,甚至在鏡中平台的凹槽裏,似乎隱約有一個蜷縮的、痛苦的人影!

“囚禁之鏡……”陳冬喃喃道。他的“自我認知之鏡”在靠近這面巨鏡時,震動變得異常劇烈,甚至發出輕微的嗡鳴,鏡面邊緣泛起一圈不穩定的漣漪。他能感覺到,這面巨鏡散發出一種強大、混亂、充滿飢渴與怨恨的詭異波動,仿佛連接着某個可怕的異度空間。

“平台是祭壇,進行過血祭。鏡子是核心,可能是通道或者封印。”學者快速分析,目光掃過那些儀器和符號,“煉金術士試圖通過某種血祭和鏡面儀式,來達成目的,但顯然失敗了,反而引來了更可怕的東西,或者……將某種東西釋放/禁錮在了鏡子裏。”

雷梟警惕地掃視四周,槍口微微抬起,指向那些黑暗的角落。“小心,這裏太‘幹淨’了,除了我們,沒有其他活動的跡象。不正常。”

的確,相比通道裏的拖拽痕跡和隱約的聲音,這個實驗室/祭祀場安靜得可怕,只有那面巨鏡偶爾傳來極其細微的、仿佛玻璃摩擦的低鳴。

“我們得看看那本書。”學者走向左側的金屬門,但保持了一段距離,“上面可能記載了儀式的具體內容、契約的條款,甚至解除詛咒的方法。但門被鎖着,鐵鏈和鎖看起來都不普通。”

陳冬也靠近觀察。鐵鏈上的符文在“靈視”下散發着微弱的暗紅色光芒,似乎蘊含着某種束縛的力量。那把黃銅鎖結構復雜,鎖眼是奇特的星形,而且鎖身似乎與鐵鏈的符文連接在一起。

“強行破壞可能會觸發未知的防御機制,或者釋放裏面的東西。”陳冬判斷。

“也許……鑰匙在其他地方?”學者思索,“男爵那裏?或者,和‘血中存真’有關?”

就在他們研究鐵門和巨鏡時,陳冬忽然感覺到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同於怨氣和惡意的“注視感”。這感覺並非來自鏡子或實驗室的某個角落,而是……來自他們下來的通道方向?

他猛地回頭,看向通道入口。淡藍色的磷光下,入口處的陰影似乎比剛才濃重了一些,而且……在緩緩蠕動?

“有東西過來了。”陳冬低聲道,手按住了口袋裏的鏡子,鏡子傳來警示的灼熱。

雷梟和學者立刻警覺,迅速退到實驗室中央平台附近,背靠背形成簡單的防御陣型。雷梟解開了包裹霰彈槍的布料,冰冷的金屬在藍光下泛着幽光。

通道入口的陰影蠕動加劇,一個佝僂、僵硬的身影,緩緩從陰影中“擠”了出來。

是老管家,艾德蒙。

但他此刻的狀態,與之前截然不同。他臉上的死白變成了青灰色,皮膚下似乎有細小的東西在蠕動。那雙原本渾濁的眼睛,此刻完全被一片漆黑所取代,沒有眼白,只有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他的嘴角咧開到一個誇張的、非人的弧度,露出焦黃交錯的牙齒。手中提着的煤油燈,燈焰變成了幽綠色,跳躍不定。

“客人們……這裏……不歡迎你們。”老管家的聲音變得更加幹澀破碎,仿佛聲帶已經腐爛,“回到……上面去。或者……永遠留下。”

“艾德蒙,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雷梟沉聲問道,槍口穩穩指向對方。

“我……是城堡的忠仆……”老管家的脖子不自然地扭動着,發出咯咯的骨節摩擦聲,“守護……主人的秘密……驅逐……擅入者……”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煤油燈幽綠火焰猛然暴漲!火焰脫離燈盞,化作一條扭曲的、散發着惡臭的綠色火蛇,嘶鳴着朝雷梟撲來!

雷梟反應極快,側身躲開的同時,扣動了扳機!

“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地窖中炸響!特制的彈丸(陳冬瞥見彈丸上似乎也刻有細微的符文)轟擊在老管家胸口,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打得向後踉蹌數步,胸口出現一個碗口大的破損,但沒有血液流出,只有黑色的、如同瀝青般的粘稠物質涌出。

老管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發出嗬嗬的怪笑。“物理的……傷害……無用……”

他身上的破損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更多的黑色物質填滿修復。與此同時,他張開嘴,發出一陣尖銳的、不成調的音節。隨着這音節的響起,實驗室周圍牆壁的陰影開始劇烈蠕動,一個個模糊的、扭曲的人形輪廓從陰影中“站”了起來。它們沒有具體的面貌,只有大致的人形和一雙雙閃爍着幽綠或暗紅光芒的“眼睛”。它們是“影孽”,是城堡多年積累的怨念與黑暗凝聚而成的實體。

更糟糕的是,那面“囚禁之鏡”的鏡面,也開始劇烈波動起來!灰霧翻騰,鏡中的景象變得更加扭曲猙獰,一只只蒼白的手臂開始從鏡面中探出,瘋狂地抓撓着空氣,仿佛想要突破鏡面來到現實!

“他喚醒了這裏的守衛和鏡子裏的東西!”學者驚呼。

“必須阻止他,或者拿到書趕緊撤!”雷梟接連開槍,將幾個撲上來的影孽轟散,但更多的影孽從陰影中涌出。那些特制彈丸似乎對影孽有較好的殺傷效果,但數量太多了。

陳冬一邊用強光手電照射逼近的影孽(強光對它們有明顯的灼燒和驅散效果,但無法致命),一邊大腦飛速運轉。老管家顯然是關鍵,他似乎在用某種方式控制或喚醒這裏的詭異。他的力量核心是什麼?那盞變異的煤油燈?還是他本身與城堡的聯系?

“自我認知之鏡”在瘋狂震動,似乎在提示着什麼。陳冬一咬牙,冒險將一部分精神集中在鏡子上,試圖感知老管家身上的“弱點”。

鏡子反饋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混亂的信息流,但在那混亂中,陳冬捕捉到了一個清晰的“點”——在老管家後頸靠近衣領的位置,有一股異常凝聚、與周圍怨氣截然不同的暗金色能量在流動,那能量與鐵門上的符文、甚至與那面巨鏡,都有着隱約的聯系!

那是……某種控制核心?或者是契約的烙印?

“雷梟!攻擊他後頸衣領下的位置!”陳冬大喊,同時將強光手電對準老管家的眼睛,試圖幹擾他的視線。

雷梟沒有絲毫猶豫,在擊退一個影孽的間隙,槍口微調,扣動扳機!

“砰!”

這一槍精準地命中了陳冬指示的位置!

“呃啊——!”老管家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整個身體劇烈抽搐起來!他後頸處爆開一團暗金色的火花,那盞幽綠的煤油燈火焰瞬間熄滅、破碎。正在從陰影中涌出的影孽們動作齊齊一滯,然後如同失去支撐的沙雕般紛紛潰散、融化回陰影中。鏡子裏那些瘋狂探出的蒼白手臂也猛地縮了回去,鏡面波動減弱,但灰霧依舊濃重。

老管家佝僂的身體搖晃了幾下,但沒有倒下。他緩緩轉過身,那雙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陳冬,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怨毒。“你……能看到……印記……你是……‘認知’的……”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虛幻,仿佛隨時會消散。

“城堡……不會放過……你們……契約……必將完成……所有闖入者……都將成爲……祭品……”留下這句充滿惡意的詛咒,老管家的身影徹底化爲一陣黑煙,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那盞破碎的煤油燈和地上一小灘黑色粘液。

實驗室暫時恢復了安靜,只有巨鏡依舊散發着不祥的波動。

三人喘着粗氣,剛才短暫的戰鬥消耗巨大。

“他死了?還是逃了?”學者心有餘悸。

“更像是一個被操縱的分身或者投影被摧毀了。”陳冬分析道,“他提到‘印記’,我猜那是他與城堡核心契約或詛咒的連接點。摧毀了印記,這個‘分身’就維持不住了。但本體……恐怕還在城堡某處,甚至可能就是男爵本人力量的一部分。”

雷梟檢查了一下槍械和剩餘彈藥:“不管怎樣,暫時清除了障礙。快,看看那本書,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鬧出這麼大動靜,天知道還會引來什麼。”

他們再次走向那扇鐵門。老管家消失後,鐵鏈上的符文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些,但鎖依然緊閉。

“還是打不開。”學者嚐試推動鐵門,紋絲不動。

陳冬看着那把星形鎖眼的黃銅鎖,忽然想起王貴。“‘血中存真’……王貴的血混合了‘影孽’的力量,會不會就是鑰匙?影說過,他的血現在像‘燈塔’,但也可能是‘媒介’或‘鑰匙’。”

“有道理,但王貴在上面。”雷梟皺眉,“而且他的狀態不穩定。”

就在這時,那面“囚禁之鏡”忽然再次發出聲響。不是波動,而是一種清晰的、帶着回音的敲擊聲,從鏡面內部傳來。

咚、咚、咚。

緩慢而堅定。

三人立刻警惕地看向鏡子。只見那灰蒙蒙的鏡面中央,浮現出一個相對清晰的倒影——不是實驗室的景象,而是一個狹小的、類似囚室的房間。房間裏,一個穿着破爛貴族服飾、面容憔悴但依稀能看出與霍恩海姆男爵有幾分相似的年輕男子,正用手拍打着鏡面(從鏡內視角)。他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急切地說着什麼,但沒有聲音傳出。

他的眼神充滿了痛苦、哀求,以及一絲……詭異的渴望。

緊接着,鏡面如同水面般蕩漾開,幾行扭曲的文字在倒影旁邊浮現:

以血爲契,以影爲鑰。

自願者之血,可啓禁錮之門。

囚徒渴望自由,自由需代價。

汝等,欲釋囚徒,亦或,取代之?

文字下方,鏡面中那個年輕男子的倒影,伸出了一只蒼白的手,掌心向上,仿佛在等待着什麼。

“這……這是選擇題?”學者驚疑不定,“釋放鏡子裏的囚徒?還是……我們自己進去取代他?這就是‘囚禁之鏡’的規則?”

“自願者之血……”陳冬盯着那句提示,“王貴的血或許符合‘以影爲鑰’,但‘自願者’……他未必自願,而且他的血現在充滿負面標記。我們自己的血呢?算‘自願者’嗎?釋放囚徒會有什麼後果?取代他又意味着什麼?”

風險巨大,信息不足。

鏡子裏的年輕男子,很可能就是日記中提到的、被變成畫像(或鏡子囚徒)的某位家族成員,比如艾琳娜的大哥。他可能是受害者,但也可能已經被扭曲,獲得自由後會變成新的威脅。

而“取代”,聽起來像是靈魂交換,自己被困進鏡子,對方獲得自由——這無疑是自殺。

“不能輕易嚐試。”雷梟果斷道,“我們先試試其他方法開鎖。如果不行,再考慮是否回去帶王貴下來,或者想別的辦法。”

他們再次檢查鐵門和鎖,試圖找到機械或符文上的破綻。陳冬用靈視仔細掃描,發現鎖眼深處,似乎有一小團凝聚的、暗紅色的能量,與鏡中提示的“血”呼應。而鐵鏈的符文,則與整個地窖的怨氣場、甚至城堡本身的某種脈絡相連,強行破壞可能引發連鎖反應。

看來,鑰匙真的與“血”和某種“自願”或“契約”狀態有關。

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際,上方通道入口處,再次傳來了腳步聲。

不是拖拽聲,也不是老管家那種僵硬步伐,而是相對輕盈、但略顯虛浮的腳步聲。

三人立刻隱蔽到實驗室的儀器後方,警惕地望向入口。

兩個人影出現在磷光下。

是影,攙扶着臉色慘白、幾乎虛脫的王貴。

王貴的左手袖子被撕開,整個小臂露了出來。上面布滿了猙獰的、仿佛活物般蠕動的黑色紋路,從手掌一直蔓延到手肘。但他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清醒了一些,雖然依舊充滿恐懼。

“他的標記……暫時壓制住了,但無法根除。”影的聲音依舊沙啞,但帶着一絲疲憊,“儀式進行到一半,感覺到下面有強烈的能量波動和槍聲。不放心,下來看看。”

他看了一眼狼藉的實驗室、破碎的煤油燈、以及那面詭異巨鏡,目光最後落在鎖着的鐵門上。“看來你們遇到了麻煩。”

“需要‘自願者之血’來開鎖,或者觸發鏡子的規則。”陳冬快速說明了情況,並指了指鏡面上的文字和倒影。

影走到鐵門前,仔細看了看鎖和符文,又看了看鏡中的年輕男子,沉默了片刻。

“他的血,”影指了指王貴,“混合了影孽之力,是‘影鑰’,但非‘自願’,充滿恐懼與抗拒,用來開鎖,可能會引發不可預知的污染或反噬。釋放鏡中囚徒,未知風險。取代……是絕路。”

“那怎麼辦?”學者焦急道,“我們可能沒有太多時間了。第二個夜晚很快會降臨,城堡的‘活動’會更頻繁。”

影看向陳冬:“你的‘認知’序列道具,也許有別的用法。鏡子能照見真實,或許能讓你看穿鎖的結構,或者……與鏡中的存在進行有限度的、安全的溝通?”

陳冬心中一動。他的“自我認知之鏡”在靠近這面巨鏡時一直有強烈反應,或許真的能建立某種聯系?但風險同樣巨大,鏡子裏的東西顯然極度危險。

他拿出自己的鏡子。在巨鏡的藍光映照下,“自我認知之鏡”表面的紋路似乎活了過來,緩緩流動。鏡中他自己的倒影,肩膀上的重影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幾乎要與他的本體分離。鏡面底部,那行小字悄然發生了變化:

認知同步率:11%

能力解鎖:微弱靈視(被動),鏡面共鳴(初級,主動 - 需引導)

新能力!鏡面共鳴!

陳冬集中精神,嚐試理解這個新能力。鏡子傳遞來一種模糊的意念:可以與同源或相關的鏡面/反光物建立短暫的精神連接,傳遞或接收有限信息,但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且存在被反向侵蝕或污染的風險。

同源或相關……這面“囚禁之鏡”,顯然與鏡子、倒影、囚禁靈魂有關,或許與“認知”序列的“鏡子”概念有某種聯系?

“我可以試試與鏡中的存在溝通。”陳冬深吸一口氣,對其他人說,“但需要你們護法,一旦我有異常,立刻打斷我。同時,準備好應對可能出現的任何變故。”

雷梟點頭,持槍警戒四周。學者和影也做好準備,影將虛弱的王貴安置在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落。

陳冬走到巨鏡前,與鏡中那個年輕男子的倒影對視。他舉起“自我認知之鏡”,將鏡面對準巨鏡,同時將全部精神集中,激活“鏡面共鳴”的能力。

刹那間,兩股冰冷的、截然不同但又隱隱相連的意識流,通過兩面鏡子,撞擊在一起!

陳冬感到自己的意識被猛地拉扯,仿佛要墜入一個無底的、充滿痛苦回聲的深淵。無數破碎的畫面、淒厲的慘叫、絕望的哀求、瘋狂的囈語涌入他的腦海!

他看到了……那個血腥的夜晚。地下禮拜堂(就是這個實驗室的前身),瘋狂的男爵與眼神狡詐陰冷的煉金術士馮·海因裏希。被綁在祭壇凹槽中、驚恐萬分的年輕男子(就是鏡中人)。閃爍着邪惡光芒的儀器。吟誦着褻瀆禱文的煉金術士。刺入胸膛的匕首。噴涌的、被引導向巨鏡的鮮血。鏡面如同活物般吞噬鮮血,然後……無數陰影般的觸手從鏡中伸出,纏繞住祭壇上的犧牲者,將他的靈魂硬生生扯出,一部分吸入鏡中,另一部分則化爲扭曲的、充滿怨恨的“影孽”,融入城堡的陰影。

他也看到了契約的內容片段——以直系血脈的靈魂與血肉爲祭,向“鏡中之影”祈求打破血緣詛咒,換取家族延續的力量。但儀式被幹擾了(似乎是艾琳娜的闖入?),契約扭曲,祭品靈魂被囚禁於鏡中,未能完全送達,“鏡中之影”未能完全滿足,反而將詛咒加劇,並索要更多的祭品……霍恩海姆家族從此陷入更深的噩夢,每一代繼承者都成爲鏡影覬覦的對象,他們的死亡與靈魂,不斷滋養着鏡中的存在和城堡的陰影。

而眼前鏡中的年輕男子——卡爾斯·霍恩海姆,艾琳娜的大哥——他的靈魂被撕裂,大部分被囚禁於此,承受着永恒的孤寂與鏡影的折磨,小部分化爲怨靈在城堡遊蕩。他渴望自由,渴望解脫,但鏡影在他靈魂中留下了烙印,一旦他獲得自由,很可能會被鏡影完全控制,成爲其在現實的可怕代行者。

同時,一段清晰的意念,強行突破了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直接傳入陳冬的意識:

【釋放我!以霍恩海姆之血(祭品直系或沾染其影孽之血)塗抹鎖眼,念誦‘以血爲憑,暫啓禁錮’!我可告訴你們徹底摧毀鏡子、終結契約之法!否則,當第三夜降臨,月映鏡心,鏡影將掙脫更多束縛,吞噬所有活物,完成血祭!】

這意念充滿急切與誘惑,但陳冬的精神在“自我認知之鏡”的保護下,保持着一絲清明。他察覺到這意念深處,隱藏着一絲難以掩飾的、對鮮活生命和自由的飢渴,以及……對鏡影本能的恐懼與服從。

不能完全相信他!

陳冬奮力穩住自己的意識,嚐試傳遞回一個問題:【摧毀鏡子之法是什麼?契約原文在哪裏?】

短暫的沉默後,卡爾斯(或者說,鏡中那個意識)的意念再次傳來,帶着一絲焦躁:【契約原文……在男爵手中,與他心髒處的印記一體!摧毀鏡子……需要找到煉金術士留下的‘逆儀式’材料,就在那本‘褻瀆之書’中記載!但書被咒文鎖住,唯有霍恩海姆之血或影孽之血可短暫開啓!快!時間不多了!】

信息似乎合理,但陳冬心中的疑慮未消。他感覺到,卡爾斯的意念在提到“逆儀式”時,有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仿佛在隱瞞什麼。

他還想再問,但“鏡面共鳴”帶來的精神負荷已經達到極限,頭痛欲裂,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搖晃。他果斷切斷了連接,踉蹌後退,被身後的雷梟一把扶住。

“怎麼樣?”雷梟問。

陳冬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冷汗,簡短復述了看到和聽到的信息。

“需要霍恩海姆之血或影孽之血開鎖,取得書,找到逆儀式方法。契約在男爵心髒。鏡子裏的家夥想出來,但不完全可信。”雷梟總結,“王貴的血符合‘影孽之血’的條件。”

衆人看向角落裏的王貴。王貴臉上的恐懼更深了,拼命搖頭:“不……不要用我的血……我、我感覺那鏡子裏的東西……在呼喚我……好可怕……”

影檢查了一下王貴手臂上的黑色紋路,沉聲道:“他的血現在是不穩定的污染源,用來開鎖,可能不僅會開門,還會觸發其他連鎖反應,甚至可能加強鏡中囚徒與現實的聯系。風險很高。”

“但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學者看着鐵門和巨鏡,“如果第三夜鏡子裏的東西真的會大規模出來……我們可能等不到找出男爵心髒的契約。”

陳冬強忍着精神上的疲憊和頭痛,思考着。卡爾斯的話不能全信,但其中關於血開鎖、書中有逆儀式、契約在男爵身上這幾條,與之前的線索吻合,可信度較高。問題是,用王貴的血開鎖的風險,與第三夜可能面臨的風險,哪個更大?

還有,卡爾斯隱瞞了什麼?逆儀式的代價是什麼?“徹底摧毀鏡子”真的能終結一切嗎?

就在這時,陳冬口袋裏的“自我認知之鏡”再次微微震動,鏡面泛起一層朦朧的光,映照出他自己的臉,以及肩膀上那個幾乎要脫離出去的重影。重影的嘴巴,似乎在無聲地開合,重復着一個詞。

陳冬集中殘存的精神,仔細“傾聽”。

那個詞是——“代價”。

鏡子在提醒他,任何與詭異相關的交易或行動,都伴隨着代價。釋放卡爾斯,或許需要付出某種代價;使用王貴被污染的血,也需代價;甚至逆儀式本身,也必然有巨大的代價。

而他們現在,對“代價”一無所知。

地窖中,淡藍色的磷光似乎黯淡了一些。遠處,隱約又傳來了那種沉重的拖拽聲,而且越來越近。

時間,真的不多了。

他們必須做出決定。

是用王貴那危險的血賭一把,先拿到書尋找希望?

還是放棄地窖,冒險去直接面對男爵,奪取他心髒的契約?

或者,有沒有第三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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