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裏死寂一片。
窗外，天光已從魚肚白轉爲清冷的亮色，城市的喧囂隔着一層薄薄的玻璃，模糊地傳來。
寧舒沒有動。
她只是看着手機屏幕上那個最終定格的賬戶餘額。
一串冰冷的數字。
卻足以解決掉壓垮原主的那根稻草。
她退出直播後台，點開了那個催債人發來的短信，上面有一個銀行賬號。
沒有絲毫猶豫，她輸入賬號，然後是轉賬金額。
【3,000,000】。
按下確認鍵。
屏幕上跳出“轉賬成功”的提示。
原主身上最沉重的一份因果，就這麼被她隨手抹去，輕描淡寫，像拂去肩頭的一粒塵。
做完這一切，她重新點開鯊魚直播的後台。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金光閃閃的榜一ID上。
【渡我不渡她】。
以及後面那一連串代表着“神龍降世”的禮物記錄。
一百萬。
於她而言，這筆錢與那三百萬並無不同，都是凡俗世界的數字。
可這個ID，卻讓她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第一次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探究。
渡我，不渡她。
這六個字裏，藏着故事。
也藏着一份沖着她來的，強烈的因果。
“嗡——嗡——”
手機的震動聲再次響起，打破了屋內的寧靜。
屏幕上跳動着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沒有姓名。
不是催債的。
也不是那些狂熱的粉絲。
寧舒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一劃，接通了電話。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着。
電話那頭，沉默了約莫兩秒。
隨即，一個沉穩厚重的男聲響了起來，語速不快，字正腔圓，帶着一種長期身處上位者才有的氣場。
“你好，請問是‘寧大師’本人嗎？”
對方的稱呼很客氣，用的是網絡上的ID，但語氣裏，卻帶着一種職業性的審慎。
寧舒淡淡地“嗯”了一聲，作爲回應。
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被她這極簡的回答噎了一下，但很快調整過來。
“我是雲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隊長，我叫李峰。”
他自報家門，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首先，我代表雲城警方，正式感謝你昨晚爲‘7·15’連環失蹤案提供的決定性情報。”
李峰的聲音裏，透着一股公事公辦的嚴肅。
“你的信息，讓我們成功抓獲了潛逃三年的A級通緝犯王浩，並且找到了三名受害者的遺骸。你爲這座城市，立了大功。”
這番話，若是說給任何一個普通市民聽，都足以讓對方激動得語無倫次。
可寧舒的呼吸頻率，沒有半分改變。
她依舊沉默着，像是在聽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新聞。
李峰在電話那頭，似乎能感受到這份極致的冷靜。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那份職業性的嚴肅裏，摻雜進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好奇，甚至……是一絲敬畏。
“寧大師，我們……看了你的直播。”
他說出這句話時，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一些。
“你……推算出王浩的位置，車牌”
“恕我冒昧，你的這種能力，非常……特殊。”
李峰在措辭上顯得格外謹慎，他在努力尋找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這種超出他認知範疇的現象。
“我們內部討論過，一致認爲，你的能力，如果能運用在刑偵領域，將會是無數懸案、積案的克星，能夠告慰無數受害者的在天之靈。”
圖窮匕見。
這才是這通電話的真正目的。
直播間裏那些求財問姻緣的，不過是凡人俗念。
而這通來自警方的電話，才是她昨晚那場直播，真正引來的“大魚”。
他們想讓她，成爲警方的“編外顧問”。
成爲他們手中一把，能夠洞穿迷霧的利劍。
電話那頭的李峰，見寧舒遲遲沒有回應，以爲她在顧慮什麼，連忙補充道：
“你放心，我們會對你的身份進行最高級別的保密。”
“並且，對於你提供的任何有效線索，我們都會按照規定，給予最高額度的獎金。”
“我們只是……希望能請你‘協助’我們，調查一些事情。”
他將“協助”兩個字，咬得很輕，姿態放得很低。
一個堂堂的市局刑偵隊長，用近乎請求的語氣，對一個素未謀面的網絡主播說話。
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直播間的彈幕若是看到這一幕，恐怕會再次陷入瘋狂。
終於，在李峰略帶緊張的等待中，寧舒開口了。
她的聲音，依舊是那般清冷，像是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
“我昨晚說過。”
她只說了五個字，便停了下來。
李峰愣了一下，飛速在腦海中回憶着昨晚的直播內容。
隨即，他想了起來。
在那場驚心動魄的連麥中，寧舒曾對那個叫“乘風破浪”的王浩，說過一句話。
——【我不算財，我只算生死。】
李峰的心髒，猛地一跳。
他立刻明白了寧舒的意思，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對！對！就是生死！”
他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激動。
“寧大師，我們手上有太多懸而未決的生死大案！”
“三年前，護城河裏發現的無名女屍，至今身份不明。”
“五年前，震驚全市的雨夜屠夫案，凶手如同人間蒸發。”
“還有……”
“李隊長。”
寧舒淡淡地開口，打斷了他。
李峰的聲音戛然而止。
電話兩端，再次陷入了沉默。
這一次，是寧舒在主導着談話的節奏。
她沒有順着李峰的話往下說，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
她只是平靜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一個與案件，與協助，與獎金，都毫無關系的問題。
“你的電話。”
“我很不喜歡。”
李峰徹底懵了。
他完全沒料到，話題會突然轉到這個方向。
他的電話？
他的電話怎麼了？
這是他的工作號碼，用了七八年了。
“什麼……意思？”
他下意識地問道，語氣裏充滿了困惑。
寧舒沒有解釋。
在她的視野中，隔着冰冷的電流，她能“看”到電話那頭。
她看到李峰正坐在一個堆滿卷宗的辦公室裏，眉頭緊鎖。
她也看到了，纏繞在李峰身上的，那濃厚的、屬於官方機構的剛正之氣。
但同時，她也看到了另一件東西。
一縷極淡，卻無比陰邪的黑氣，正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悄無聲息地纏繞在李峰的手機上。
這縷黑氣，與王浩身上的死氣不同。
它更隱晦，更惡毒，帶着一種刻意爲之的詛咒氣息。
而這縷黑氣的源頭，指向的，是李峰身邊一個他絕對想不到的人。
寧舒的眼眸，微微眯起。
她不介意與官方合作，了結一些因果。
但她討厭麻煩。
尤其討厭這種，被人當成棋子，卷入另一場她沒興趣的因果裏的麻煩。
“嘟——”
在李峰還在爲那句“我很不喜歡你的電話”而感到莫名其妙時，寧舒直接掛斷了電話。
幹脆。
利落。
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
另一邊。
雲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辦公室。
李峰舉着手機，聽着聽筒裏傳來的忙音，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掛了？
她就這麼……把電話給掛了？
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旁邊，一個正在整理卷宗的年輕警員湊了過來，好奇地問道：“峰隊，怎麼樣？那位‘寧大師’怎麼說？答應幫忙了嗎？”
李峰緩緩放下手機，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臉上滿是苦笑和不解。
“她沒答應，也沒拒絕。”
年輕警員更好奇了：“那她說什麼了？”
李峰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手機，用一種夢囈般的語氣，重復着寧舒最後的那句話。
“她說……她很不喜歡我的電話。”
“啊？”
年輕警員滿臉問號，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李峰沒有再解釋，他只是將手機放在桌上，陷入了沉思。
這位寧大師的行事風格，比他想象中還要……高深莫測。
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喜歡我的電話？是嫌我煩？還是……這電話本身，有什麼問題？
一個荒謬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從他心底升起。
他拿起手機，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一部普普通通的公務機，除了屏幕上有幾道劃痕，沒有任何異常。
李峰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可能是被昨晚的直播給影響了，變得有些神經過敏。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一個穿着警服，面容姣好，扎着高馬尾的女警走了進來，她手裏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峰隊，熬了一夜，辛苦了，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女警的臉上帶着甜美的微笑，她自然地走到李峰身邊，將咖啡放在他的桌上，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他放在桌上的手機。
“又在爲案子的事煩心啊？”
她的聲音溫柔又體貼。
李峰抬起頭，看到來人，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小雅，你來了。”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緊繃的神經似乎放鬆了一些。
“沒什麼，就是遇到了一點……想不通的事情。”
他沒有多說，只是目光再次落回了那部手機上。
而那個被他稱爲小雅的女警，眼中，一抹無人察覺的幽光，一閃而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