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被掛斷。
寧舒沒有立刻關閉直播。
她只是將手機重新放回了那個簡陋的支架上，鏡頭重新對準了她那張平靜無波的臉。
直播間裏，鴉雀無聲。
彈幕，徹底停滯了。
兩萬三千名觀衆，隔着冰冷的屏幕，就這麼呆呆地看着。
看着那個坐在破舊出租屋裏的女孩。
看着她身後斑駁脫落的牆皮。
看着她那雙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變得粘稠而沉重。
空氣裏，彌漫着一種名爲“等待”的毒藥。
一秒。
兩秒。
……
一分鍾。
五分鍾。
直播間的人數沒有再下跌，反而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持續攀升着。
兩萬五。
兩萬八。
三萬。
每一個新涌入的用戶，都被這死寂到詭異的氣氛所震懾，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加入了這場無聲的等待。
沒有人說話。
沒有人打字。
也沒有人敢退出。
所有人都成了這場豪賭的見證人，心髒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緊緊揪住，不上不下。
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反復回蕩着寧舒最後那幾句冰冷刺骨的話。
【他以爲那裏安全。】
【卻不知，那裏是他三位受害者的埋骨地。】
【陰氣最重。】
【會讓他，自投羅網。】
這些話，已經超出了算命的範疇，更像是一場來自地獄深處的審判宣告。
如果……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
那他們今天晚上，到底見證了一個怎樣的存在？
這個念頭，像一顆深埋的種子，在數萬人的心底瘋狂滋生，帶來一陣陣難以言喻的戰栗。
一個坐在京市大學宿舍裏的男生，死死攥着手機，手心全是冷汗。他旁邊的室友正在大聲打着遊戲，他卻一個字都聽不見，耳朵裏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一位剛剛結束加班，正坐在地鐵末班車上的白領女性，疲憊地靠在窗邊。她原本只是被獵奇的直播標題吸引進來，想看個樂子，可現在，她卻連呼吸都放輕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甚至，在某個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裏，一個穿着制服的年輕警員，也正用備用手機，悄悄地關注着這個直播間。他的眉頭緊鎖，表情凝重，手指懸在通訊錄的某個號碼上，久久沒有按下。
時間，還在流逝。
十分鍾。
二十分鍾。
直播間裏的氣氛，已經壓抑到了極點。
一些心理素質差的觀衆，甚至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寧舒始終沒有動。
她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靜靜地坐在那裏，仿佛與這間昏暗的出租屋融爲了一體，也仿佛與這整個世界都隔絕開來。
她的耐心，比深海還要沉靜。
就在直播間的觀衆們快要被這漫長的沉默逼瘋的時候。
就在一些黑粉認爲這不過是主播故弄玄虛，準備重新敲擊鍵盤開始嘲諷的時候。
“嗡——”
一聲輕微的震動。
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手機屏幕頂端，幾乎在同一時間，彈出了一個窗口。
那是一個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圖標。
【雲城發布】。
本地最權威的新聞APP。
緊接着，是一行黑色的、加粗的、足以讓所有人瞳孔驟然收縮的標題。
【突發！警方於城西‘雲頂天宮’爛尾樓，成功抓獲A級通輯犯王浩！】
標題的下方，還有一行小字。
【據悉，該嫌犯與三年前的“7·15”連環失蹤案有關，三名受害者的遺骸，已在現場被初步確認……】
轟——！
像是一顆核彈，在三萬多人的腦海中，同時引爆！
那條新聞推送，就像是法官落下的最後一記裁決之錘。
將之前所有的質疑、猜測、謾罵，砸得粉身碎骨！
將寧舒那一句句冰冷的斷言，變成了無可辯駁的……事實！
【雲A·8G35K】！
【城西爛尾樓】！
【三條人命】！
所有的一切，全部吻合！
分毫不差！
這一刻，直播間那凝固的冰層，被徹底擊碎。
短暫的、長達三秒鍾的死寂之後。
是火山噴發！
是海嘯奔涌！
是山崩地裂！
整個彈幕，被一片白色的洪流徹底淹沒！
【神！！！！！！！！！！！！！！】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是真的！！！新聞出來了！！！是真的！！！】
【我跪了！我真的跪了！我人麻了！我頭皮炸了！我這輩子沒見過這種場面！！！】
【大師！不！神仙！活神仙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質疑您！我給您磕頭了！砰砰砰！】
【三條人命……埋骨地……自投羅網……我的天啊……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我他媽到底在看什麼直播？這是直播算命？這他媽是直播通神啊！！！】
【媽媽問我爲什麼跪在地上流着眼淚看手機……我告訴她，我看到了神！】
之前那些叫囂得最凶的黑粉，此刻連一個字都打不出來，他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凍住了。
他們罵的不是一個主播。
他們是在對着一尊已經顯靈的真神，吐口水！
恐懼。
極致的恐懼，攫住了他們的心髒。
他們手忙腳亂地想要刪除自己之前的惡毒評論，卻發現早已被滾動的彈幕淹沒，無跡可尋。
數字的跳動已經失去了意義，它只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征着“寧大師”這三個字，在今夜，一戰封神的符號！
寧舒的直播間，被平台的智能系統判定爲現象級爆火，直接推送到了全站最頂級的推薦位上。
無數被“警方通報”、“神級預言”這些字眼吸引來的新用戶，瘋狂涌入。
他們一進來，看到的就是滿屏滾動的“臥槽”和“神仙”，以及那條被無數人截圖轉發的【雲城發布】新聞。
震撼！
無與倫比的震撼！
就在整個直播間都陷入一片狂熱的海洋時。
一個無比巨大的、金光閃閃的特效，以一種君臨天下的姿態，覆蓋了整個屏幕！
那是一條金色的巨龍，盤旋着，咆哮着，從屏幕底端呼嘯而上，幾乎遮蔽了所有的彈幕與禮物！
【神龍降世】！
鯊魚直播平台最頂級的，價值十萬元的終極禮物！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豪氣給震懾住了，連刷屏的彈幕都爲之一頓。
緊接着，一行紫金色的系統公告，緩緩浮現在屏幕正中央。
【用戶‘渡我不渡她’在‘寧大師’的直播間送出‘神龍降世’x10！】
十個！
整整十個神龍降世！
價值……一百萬！
整個直播間，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如果說之前官方新聞的證實，帶來的是精神層面的顛覆與震撼。
那麼此刻，這簡單粗暴、總價值一百萬的禮物，帶來的就是現實層面的極致沖擊！
一百萬！
就這麼在短短幾秒鍾內，刷給了一個剛剛開播不到一小時的新人主播！
瘋了！
這個世界徹底瘋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個ID。
【渡我不渡她】。
這個ID，瞬間空降到了寧舒直播間的粉絲貢獻榜第一位，以一種碾壓的姿態，將第二名遠遠甩在身後。
他是誰？
是哪個隱藏的富豪？
爲什麼要刷這麼多錢？
無數的疑問，在衆人心中升起，爲這場神跡，又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而寧舒，從始至終，都只是靜靜地看着。
看着那瘋狂滾動的彈幕。
看着那絢爛奪目的禮物。
看着那個刺眼的榜一ID。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仿佛那一百萬，不過是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
她緩緩抬起手，在數萬名觀衆狂熱的注視下，在無數“大師別走”、“大師再算一個”的挽留聲中。
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一點。
屏幕上，那個紅色的，寫着【關閉直播】的按鈕，被她按了下去。
畫面，瞬間變黑。
這場持續了不到一個小時，卻足以載入鯊魚直播平台史冊，甚至震動了整個雲城網絡的直播，就這麼幹脆利落地，結束了。
出租屋內，恢復了死寂。
只剩下手機屏幕上，鯊魚直播APP的後台界面，還亮着幽幽的光。
【賬戶餘額：3,574,821.5 元】
扣除平台分成後，這個數字，足夠償還那三百萬的高利貸，還綽綽有餘。
寧舒的視線，從那串數字上劃過，未曾停留一秒。
她關掉了手機。
窗外，天際線已經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新的一天，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