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紅信了衛芬的話,真以爲康志傑讓她晚上過去。
她是個過來人,哪能不懂“對象讓你晚上去家裏”是啥意思?
她前夫是在礦上幹活的,身子骨也跟康志傑似的,高大結實,像頭不知疲倦的牛。
剛結婚那陣子,她差點沒被那不知輕重的折騰散架。
可後來慢慢嚐到了滋味,也就離不開了,夜夜貪歡,那真是蜜裏調油的好日子。
誰承想,結婚還不到一年,男人下礦就再沒上來。
礦上給了一大筆撫恤金,李美紅拿着這錢,咬牙在街面上盤了個小鋪子,開了裁縫鋪。
頭兩年,她心如死水,覺得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慢慢才緩過勁兒來。
她模樣周正,手裏有點積蓄,還有門縫紉的好手藝,上門說媒的就沒斷過。
可她一個也瞧不上,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直到那天,媒人領來了康志傑。
李美紅還記得第一眼看見他時的情景。
那男人就站在她裁縫鋪門口,逆着光,個子高得幾乎要碰到門框。他沒穿工裝,就一件半舊的白汗衫,袖子隨性地挽到胳膊肘,小臂的肌肉線條隨着他插兜的動作微微隆起,是那種實打實、幹慣了力氣活的勁道。
鼻梁又直又挺,下頜的線條繃得有點緊,帶着點生人勿近的硬朗。
最要命的是那雙眼睛:眼型偏長,眼珠子漆黑,眼尾天然帶着點上挑的弧度。
他看過來時,眼神裏沒什麼熱絡,甚至有點散漫的痞氣,可那目光卻又沉又深,像是能一直看到人心裏去。
他嘴裏好像還叼着根沒點的煙,說話時聲音低沉:“李美紅同志?我是康志傑。”
就那一瞬間,李美紅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咚咚直跳。
她見過的男人不少,可像康志傑這樣的又糙,又俊,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野性和硬朗,直接撞進了她心裏。
什麼古井無波,什麼將就度日,頃刻間就被攪得天翻地覆。
她知道,就是他了。
相處一年多了,康志傑對她是挺好的。
他會記得她念叨過喜歡的花布,下次路過供銷社就扯上幾尺給她送來,新電影上映了,也會買了票,騎着那輛二八大杠載她去看。
傍晚沒事的時候,也願意載着她,在廠區後頭那條林蔭道上慢悠悠地騎幾個來回,算是跟她壓馬路。
可李美紅心裏總缺了點什麼。
康志傑看她的眼神,永遠是那樣。
不像她前夫,剛結婚那會兒,看她一眼都像帶着火,恨不能時時刻刻黏在她身上。
也不像那些上門提親的男人,目光裏的算計和熱切藏都藏不住。
康志傑的眼神是散的,淡的。
高興的時候帶着點笑模樣,多數時候就是平靜地那麼看着你,好像她李美紅和他車間裏那些規整的零件、家裏那扇需要修理的門窗沒什麼兩樣,挺好的,能用,該放在哪兒放哪兒。
他對她好,因爲她是他對象,未來是他媳婦,所以該買東西買東西,該陪着陪着。
可那層窗戶紙,他好像半點沒有要捅破的意思,也看不出有多少渴望。
反而是李美紅自己,白天在裁縫鋪裏踩着機器,會忽然走神,想起他結實的手臂,晚上躺在冷清的被窩裏,更是輾轉反側,身體裏那份空了許久屬於女人的念想,被康志傑那副高大的身板和偶爾靠近時的氣息,勾得蠢蠢欲動,日夜盼着能真真正正地貼近他,成爲他的人。
她有時甚至會隱隱希望,康志傑能像別的男人那樣,對她流露出一點急色,一點不加掩飾的欲望。
可他沒有。他的規矩和分寸,在這種時候,反而成了讓她心裏沒底、空落落的源頭。
這還是第一次,他那麼明白地表示晚上讓她去。
李美紅覺得,自己心裏的天,總算等到放亮的時候了。
晚飯後,康志傑照例嫌棄許煙煙碗洗得不幹淨,油花都沒涮掉,便一把搶過那條圍裙,自己鑽進廚房,叮叮當當忙活了好一陣。
直到碗盤光潔如新,筷子也整整齊齊碼進竹筒,他才算罷休。
出了一身薄汗,他打水沖了個涼水澡,渾身冒着清爽的水汽,只穿了條軍綠色的及膝短褲,精赤着上身,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走到院子裏,一屁股陷進那張舊藤椅裏。
晚風習習,拂過他猶帶水珠的寬闊肩膀和結實的胸膛,帶走最後一絲燥熱。
草叢裏蟲鳴唧唧,高低應和,襯得這小院格外寧靜愜意。
他放鬆四肢,長長舒了口氣,覺得這一天折騰下來的疲憊,都被這晚風吹散了不少。
就在這時,院門那邊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康志傑眯着眼望過去,只見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從那扇敞開的院門外,慢慢地,有些遲疑地走了進來。
月光和屋裏透出的昏黃燈光,將來人的輪廓勾勒得清晰:是李美紅。
康志傑愣了一下,下意識坐直了些,心裏有點納悶:她怎麼這個點兒過來了?衛芬不是說明天才給那大小姐找下家嗎?
“志傑,”李美紅小臉緋紅,伸手把一縷發絲別到耳後,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哼,“我,我來了。”
康志傑等着她下半句,可李美紅就那麼扭扭捏捏地站着,抬眼瞅他,又飛快低下,腳尖蹭着地,一副等着他發話的架勢。
康志傑被她弄得有點懵,但人都杵在院子裏了,總不好晾着。
他站起身,撓了撓還帶着溼氣的短發:“進屋坐吧,外頭有蚊子。”
他是個明白人,心裏琢磨,八成是衛芬那快嘴婆娘回去說了什麼,李美紅才自己摸上門來。
把人讓進堂屋坐下,康志傑覺着氣氛有點怪。
他尋思着找個話頭:“你吃過飯沒?要不,咱出去吃點啥?”
他看了眼外頭黑透的天,也不知道國營飯店這鍾點還開不開門。
“嗯,吃過了。”李美紅還是那副羞答答的模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頭垂得更低了。
屋裏頓時陷入一片尷尬的安靜。
只有桌上老式座鍾的秒針,咔噠、咔噠地走着,格外清晰。
康志傑徹底糊塗了。
前幾天他追着她解釋,她門都不開,今晚自己跑來了,來了就幹坐着,一個字不多說?
這唱的是哪出?跟他打啞謎呢?
裏屋,康媽和康志揚早就睡了。
只有許煙煙那屋還亮着點光。
她正對着小鏡子研究自己這兩天好像更水靈的皮膚,隱約聽見外頭有說話聲,便悄悄把門拉開一條細縫,眯着眼往外瞧。
喲?李美紅?又來了?
許煙煙咬着下唇,心裏嘖了一聲:這位姐姐可真是,咋就不能是個大女主呢?不應該是專注搞錢搞事業,獨自美麗嗎?
外頭,康志傑被這沉默搞得渾身不自在。
他站起身,走到李美紅面前,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他有些不自在地彎起食指蹭了蹭鼻尖,試探着問:“那個,要不,咱倆出去溜達溜達?外頭涼快。”
李美紅一聽,心裏“咯噔”一下。
出去溜達?那黑燈瞎火的,溜達完了各回各家?這跟她預想的完全不對路啊!
難道,是衛芬那死丫頭會錯了意,傳錯了話?康志傑根本沒那意思?
李美紅心裏那點羞澀和期待,瞬間被一股不服輸的勁兒蓋了過去。
不行!她人都來了,臉也舍了,今晚非得把這事兒敲定了不可。
夜長夢多。
她一咬牙,心一橫,“騰”地站了起來。
在康志傑還沒反應過來之際,李美紅猛地往前一步,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撲進了他懷裏。
滾燙的臉頰緊緊貼在他還帶着涼意和水汽的,結實寬闊的胸膛上,雙手更是毫不猶豫地環住了他那勁瘦的,線條分明的腰身。
康志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撞得往後踉蹌了半步,身體瞬間僵硬,兩只手下意識地張着,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鼻尖縈繞着她頭發上淡淡的皂角味和一絲女人家的馨香,懷裏是溫軟起伏的身體,腰間被她手臂緊緊箍着。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隔着門縫偷看的許煙煙,眼睛瞬間瞪大了,捂着嘴才沒叫出聲。
好家夥!直接上硬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