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從前,每次爭吵過後,摔門離去的總是他們。
這一次,我主動走出了家門。
我回到城郊的老家。
房子空了很多年,灰塵味很重。
我仔仔細細地打掃了一遍房間。
在小時候和媽媽一起睡過的地方躺下。
身體陷進熟悉的床墊凹陷裏,疲憊像潮水般涌上來。
夢裏,我又回到了那個冬天。
醫院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氣味。
孔亮辰躺在移動病床上,笑臉青紫,呼吸微弱。
醫生催促着:“手術費今天必須湊齊,否則我們沒辦法。”
我一遍遍打孔佳良的電話。可永遠是關機。
繳費單上的數字讓我感到絕望。
最後我只能握着他的小手,止不住地掉眼淚。
然後母親來了。她什麼也沒問,只是把一張卡塞進我手裏。
“先用着,”她聲音很輕,“媽有辦法。”
後來我才知道,她的辦法是籤下一份藥物實驗同意書。
那藥的副作用欄寫着:可能導致不可逆的器官損傷。
我這才反應過來,爲什麼母親當時的臉色那麼蒼白。
夢裏,母親的臉越來越模糊。
她最後說:“樂樂,媽只盼你過得好......”
可我過得不好。媽,我把日子過糟了。
手機鈴聲把我吵醒,本以爲是孔佳良,結果是婆婆。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接起了電話。
“樂允啊,回娘家了?”
她的聲音帶着親切,剛結婚時她說她把我當成親閨女去對待。
“嗯,媽,我回娘家了。”
“兩口子吵架很正常,別動不動說離婚。佳良都跟我說了,他就是心軟,幫幫朋友的遺孀......”
“媽,”我打斷她,“李默雲的事,您早知道對嗎?”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
“唉,男人嘛,”
婆婆語氣鬆了下來,
“他心裏有家就行了。那個李默雲我也見過,是挺會來事,但佳良分的清輕重。”
“你看,他不是給你買鐲子了嗎......”
後面的話我沒再聽。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丈夫,兒子,婆婆。
只有我被蒙在鼓裏,演了十七年幸福家庭的獨角戲。
我起身洗了把臉。
鏡子裏的人眼睛紅腫,法令紋深刻,鬢角已有了白發。
我去了商場。徑直走向珠寶櫃台。
櫃姐熱情地迎上來,我的目光越過她,落在那枚簡約的K金手鏈上。
去年生日我曾試戴過,孔佳良當時掃了眼價籤,皺眉說:
“這鏈子太細,不值這個價。你戴銀的更好看。”
孔亮辰也在旁邊附和:“媽,你手腕粗,戴這個不好看。”
現在,我指着它:“這個,幫我包起來。”
又去了護膚品專區。
個禮盒我曾多次駐足,孔佳良總說:
“你這年紀用大寶就行,買這些純屬浪費。”
孔亮辰也笑過:“媽,你擦了也沒用啊。”
這些年,我連想對自己好一點,都要經過他們的“批準”。
這次,我沒有猶豫。
刷的是我工資卡裏最後一筆存款。
數字銳減時,心髒卻奇異地輕鬆起來。
回到家,我將護膚品塗在臉上,感覺就是不一樣。
手腕戴在腕上,有些涼,但是很好看。
我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着我的手說:
“樂樂,人這一輩子,最要緊是對得起自己。”
媽,對不起,我明白得太晚了。
但幸好,還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