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卡扣彈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某種生物咬碎骨骼。林燼盯着掌心那枚拆解下來的信號芯片,銀灰色的觸點還沾着半凝固的導電膠。他沒看監控探頭——它們早在三分鍾前就因電壓波動停止了掃描。焚化爐的餘溫仍殘存在指尖,那是前世最後一段觸覺記憶:脊椎斷裂時,神經溶解劑順着腰椎管緩慢注入,像有人用燒紅的針一寸寸刺穿他的意識。
他把芯片塞進牆壁裂縫,壓入水泥層深處。這裏曾是守閾局舊城區應急測試點的外牆接縫,年久失修,裂縫寬度恰好能容納一枚微型追蹤器。現在它成了一個墓穴,埋葬編號T-7的身份證明。
衣櫥門拉開,發出幹澀的摩擦聲。制服疊得整整齊齊,肩章上的三級標識閃着冷光。他取下衣服,動作平穩地將它們卷成一團,塞進通風管道下方的垃圾袋。平民衣物從床底拖出:深灰夾克、磨損的工裝褲、一雙低幫徒步鞋。布料粗糙,但不會反射紅外線,也不會觸發區域警報。
電腦屏幕亮起,藍白界面跳出來自守閾局內網測試端口的登錄框。用戶名空白,密碼欄閃爍。他輸入一串字符:**X7-THETA-OVERRIDE**。
系統遲疑了0.8秒。
這不是標準權限碼。這是他在焚化前七秒,在主控室投影上看到的最後一行指令——當時陳岩站在操作台前,手指懸停在確認鍵上方,而他的視野正被血絲覆蓋。
頁面刷新,彈出三維城市模型,標注着十七個未激活的異形能量節點。其中三個本應在48小時後才出現,但現在已有兩個開始釋放微弱共振波。數據流底部滾動着一行小字:“異常頻率偏移,建議啓動‘清道夫’預案。”
林燼關掉窗口,沒有保存記錄。
他閉上眼,把三年來記下的逃生路線重新過一遍:
——東三環地下管網第七分支,坍塌率低於12%,可通行至舊水廠;
——南區變電站廢棄冷卻塔,熱源幹擾可屏蔽生命探測;
——地鐵B6線終點站維修通道,通向軍方未登記的備用掩體;
……
共四十三條路徑,每一條都經過至少兩次實地驗證。他不是靠運氣活下來的,他是靠計算。
窗外傳來第一聲尖叫。
不是警報,是人聲。短促、撕裂,隨即中斷。接着是第二聲,更遠些,帶着回音。林燼睜開眼,望向遠處天際線。黑煙正在升騰,比前世早了整整四十一分鍾。灰霧尚未完全籠罩街道,但在低窪處已形成流動的白色溪流,沿着排水溝緩緩爬行。
人群開始奔逃。有人拎着背包沖出公寓樓,有人從車裏跳下就跑。一輛共享單車倒在路邊,鈴鐺隨地面震動輕輕作響。沒有人去扶。
林燼拉上夾克拉鏈,背起背包。裏面只有淨水片、壓縮餅幹、兩支腎上腺素注射筆(非軍用版,不會引起神經系統過載),以及一本紙質筆記本——電子設備撐不過七十二小時,而紙不會被信號幹擾。
他走下樓梯,腳步輕而穩。二樓拐角,一個小女孩蹲在牆邊哭。約莫七八歲,穿着粉色睡裙,赤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她懷裏抱着一只毛絨兔子,耳朵缺了一只。
林燼停下。
救她?不。情感驅動的行爲會增加變量。前世他爲換取止痛劑,主動申請測試硬化異形抗沖擊極限,結果脊椎斷裂三次,神經修復花了兩個月。那次“善舉”讓他多承受了十七輪高壓電擊測試。
但他計算了。
掠食型異形對高密度移動目標敏感,尤其是成群人類。單個成年人易被鎖定,但若攜帶弱者,運動軌跡變得不規則,反而降低被捕獲概率。蘇芮曾在報告中提過類似現象:“非最優路徑有時具備隱性生存優勢。”
他走過去,拽起女孩的手腕。皮膚冰涼,脈搏過速。
“閉嘴。”他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跟着我,你能活到天亮。”
女孩抽泣一頓,睜大眼睛看他。
“你……你是誰?”
“一個不想死的人。”他拉着她走向地下車庫入口,順手撿起一根斷裂的PVC水管,“現在別說話,除非我想聽。”
車庫鐵門半塌,鋼筋裸露在外。裏面停着十幾輛車,多數已被洗劫。他繞過油污地帶——燃燒過的汽油殘留會影響嗅覺類異形判斷——直奔最角落那輛報廢的環衛車。車頂有檢修口,通向排水主管道。
“上去。”他托起女孩,將她推入車廂。她笨拙地爬進駕駛室,回頭望着他。
“你要丟下我嗎?”
林燼躍上車頭,一腳踹開擋風玻璃碎片。“我在你後面。”
他鑽進車內,從工具箱取出一把絕緣鉗,剪斷幾根線路。車載電源短暫重啓,儀表盤亮了一下。GPS地圖顯示當前位置偏離原定路線三百米。他點點頭,這個誤差在可接受範圍內。
“坐好。”他對女孩說,“接下來你會聽到奇怪的聲音。不管發生什麼,別叫。”
話音剛落,車庫入口傳來液體滑動的聲響。
灰白色霧氣正從排水溝涌進來,速度加快。空氣中浮現出細微顆粒,像是被磁化的塵埃。林燼屏住呼吸——這不是普通的懸浮物,是**感知型異形**的前兆。這類個體通常以“環境反饋”爲行動依據,會對劇烈情緒波動產生反應。
女孩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身體僵住。
“深呼吸。”林燼低聲說,“數你的脈搏。一次,兩次……不要想別的。”
她照做了。心跳逐漸平穩。
霧氣在車庫中央凝聚,輪廓浮現:約一人高,形態不定,表面不斷剝落又重組,像一塊融化的蠟。它沒有眼睛,但整個軀體都在“看”。這是典型的**擬態異形**,能力爲“局部信息復制”——能短暫模仿接觸過的物體或生物特征,用於混淆獵物判斷。
它緩緩轉向環衛車。
林燼不動。他知道這類異形依賴動態識別。靜止目標會被歸類爲“無威脅殘留物”,優先級低於移動熱源。
可女孩突然打了個寒戰。
她的手抖了一下,碰到了方向盤。喇叭驟然響起,短促而尖銳。
擬態異形瞬間變形,表層分裂出類似人類手臂的結構,朝車輛撲來。
林燼猛地推開駕駛座,將女孩甩向後車廂,自己翻身滾下車底。他抓起那根PVC管,用力砸向異形下半身。塑料斷裂,但沖擊改變了它的重心。異形跌入油坑,黏稠液體迅速包裹其表面,幹擾了擬態進程。
它掙扎着,形態開始混亂,復制出汽車零件、人體肢體、甚至一段扭曲的樓梯扶手。這種失控狀態持續了六秒,隨後它停止活動,像一堆廢棄材料般癱在地上。
林燼沒靠近。他知道這只是暫時失效,不是死亡。這類異形無法被常規手段消滅,只能等待其能量自然耗盡。
他爬上車,發現女孩蜷縮在後備箱角落,嘴唇發紫。
“它死了嗎?”她問。
“只是卡機了。”林燼遞給她一塊巧克力,“吃掉。血糖太低會影響判斷力。”
她接過,小口咀嚼。
“你不怕嗎?”她抬頭看他,“剛才你一點都不抖。”
林燼望向車外。霧氣仍在流動,遠處又有新的黑煙升起。他摸了摸頸側的疤痕——那裏曾被注射過七種不同抑制劑,最後一次是爲了壓制“再生模塊”的細胞暴增。
“怕是浪費資源。”他說,“情緒不能幫你預測下一波攻擊來自哪裏。”
他打開筆記本,翻到空白頁,寫下第一條鐵律:
> **活着才能選擇。**
下面畫了一條橫線,隔開後續內容。他知道共識即將形成——人們會相信擊殺異形就能變強,會爭相進入測試程序,會把疼痛當作進化的代價。他們會重復他走過的路,然後一個個消失在淨化室的傳送帶上。
但他不會阻止。他只需要避開。
“我們去哪兒?”女孩吃完巧克力,聲音穩定了些。
“舊排水管區。”他合上筆記本,“那裏還沒有被封鎖,也沒有信號塔。適合藏東西。”
“比如我們?”
“比如不想被系統采樣的人。”
他啓動車載電源,最後一次檢查地圖。環衛車還能發動,油箱剩三分之一。足夠支撐到下一個隱蔽點。
車子緩緩駛出車庫,碾過一片結霜的草地。後視鏡裏,那只擬態異形仍躺在原地,但它的表面正緩慢起伏,仿佛在吸收地面上的油漬。
林燼沒回頭。
他知道,有些東西一旦開始學習,就不會再停止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