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薪火祭壇的光,在溶洞裏靜靜燃燒了七天。

七天裏,“薪火營地”,他們給這個新據點起的名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像樣起來。

三間石屋被修葺完整,鋪上了幹燥的苔蘚墊子。灶台壘得方正,上面架着用陶片和黏土修補出來的簡陋“鍋”。蓄水池挖在靠近暗河滲水點的位置,用石板砌邊,清澈見底。

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蘇蟬用炭筆在每間石屋的門楣上,寫下了居住者的名字,陳石、秀姑、鐵頭、栓子……狗兒堅持要跟蘇蟬住一間,於是他那間的門楣上並排寫着“蘇蟬”和“狗兒”。

字很醜,歪歪扭扭,但在微光礦石的照耀下,有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第七天傍晚,蘇蟬把所有人召集到祭壇前。

“今晚,我們學新課。”她手裏拿着一塊磨平的石板,上面用炭筆畫着復雜的線條,“地圖。”

她把石板放在祭壇中央,讓大家圍坐。

“這裏,”她用樹枝指着石板中央一個火焰標記,“是我們的薪火營地。這條線,”樹枝劃過一條彎曲的線,“是暗河。這個方塊,”指向下遊方向一個醒目的叉號,“是封印石門的位置,危險區域,絕對禁止靠近。”

“上遊探到這裏,洞道變窄,暫時是死路。左邊這片區域,”指着一片畫了波浪線的區域,“是苔蘚采集區。右邊這裏,”指向一片畫了魚形符號的區域,“是主要捕魚點。”

“我們要把這裏的一切,都畫在地圖上。”蘇蟬說,“哪裏有食物,哪裏有水,哪裏安全,哪裏危險。地圖要不斷更新,要傳給後來的人。”

老陳湊近看,眼睛發亮:“這個畫法好!比我以前在礦上用腦袋記強多了!”

“光畫出來不夠。”蘇蟬說,“還要測量。”

她教大家用藤蔓做“尺”,以成年男子的步幅爲標準,十步爲一“藤丈”。又教大家用繩子垂石塊測深度,用夜光蕈汁液做標記。

“鐵頭,栓子,”她點名,“明天開始,你們帶三個人,負責繪制營地周圍三裏內的詳細地圖。每一條岔道,每一個洞穴,每一處資源點,都要標清楚。”

“是!”鐵頭挺起胸膛,他現在是“探索隊長”,很有責任感。

“秀姑,”蘇蟬轉向她,“你帶人清點我們的物資,食物還剩多少,水能用幾天,工具哪些需要修補,哪些需要新做。列個單子出來。”

“好。”秀姑點頭。她現在管“後勤”,心思細,賬目清楚。

“老陳,你帶人加固防御。”蘇蟬看向平台入口方向,“那個岩壁平台是唯一入口,要設陷阱,要留人輪值看守。蝕骨蛭上不來,但不代表沒有別的東西。”

“明白。”老陳鄭重應下。

最後,她看向狗兒:“狗兒,你繼續當我的助教。每天晚上,教大家認五個新字,復習前一天學的。”

“包在我身上!”狗兒拍着小胸脯。

分工明確,各司其職。薪火營地像一台剛剛上油的老機器,雖然笨拙,但終於開始緩慢而穩定地運轉。

然而,平靜只持續到第九天。

第九天深夜,值夜的是栓子和一個叫二牛的青年。兩人蹲在平台入口處的陰影裏,裹着破皮子御寒,眼皮直打架。

忽然,栓子感覺腳踝一涼。

他低頭,看到一條暗綠色的、黏滑的東西,正順着岩壁爬上來,不是從下面,是從側面岩壁的裂縫裏!

“有東西!”栓子一激靈,跳起來,抓起旁邊的石矛就刺!

噗嗤!石矛刺穿了那條蝕骨蛭,暗綠色的血噴出來。但裂縫裏,更多的蝕骨蛭像決堤的污水一樣涌出!

“敲鍾!快敲鍾!”栓子嘶聲大喊。

二牛連滾爬爬沖到祭壇邊,抓起一根鐵片,那是從廢墟裏找到的,掛在木架上當警鍾,拼命敲擊!

鐺!鐺!鐺!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撕裂了溶洞的寂靜。

石屋裏的人瞬間驚醒。蘇蟬第一個沖出來,手裏握着玉尺。狗兒跟在她身後,小臉煞白。

“怎麼回事?”蘇蟬沖到平台入口。

“側面!岩壁裂縫!”栓子一邊用石矛戳刺不斷涌出的蝕骨蛭,一邊吼,“它們從石頭縫裏鑽出來的!”

蘇蟬心一沉。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蝕骨蛭不止能從下遊過來。這個溶洞系統四通八達,岩層裏恐怕布滿了它們的巢穴和通道。

“所有人!拿武器!上火把!”她厲聲下令。

鐵頭、老陳帶着男人們沖出來,手裏拿着石矛、礦鎬、甚至簡陋的木盾。秀姑帶着女人們點燃火把——火把是用浸了魚油的藤條做的,燃燒時間短,但火光夠旺。

蝕骨蛭怕光怕火。火把一亮,它們的攻勢頓時一滯。

但裂縫裏涌出的數量太多了,密密麻麻,像一股綠色的泥石流。它們繞過火把的照射範圍,從陰影處、從岩壁頂端、甚至從地面縫隙裏鑽出來,試圖包圍人群。

“圍成圈!背靠背!”蘇蟬指揮,“女人和孩子在中間!男人在外圈!火把朝外!”

十六個人迅速結成圓陣。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撐起一個脆弱的、搖搖欲墜的光圈。蝕骨蛭在光圈外遊走,嘶鳴,不時有膽大的沖進來,被石矛戳死。

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火把會滅,人會累,蝕骨蛭……無窮無盡。

蘇蟬的大腦飛速運轉。

蝕骨蛭怕光怕火……光……火……

她猛地想起《百工初典》符籙篇裏,除了“地固符”,還有另外兩種凡品符籙的簡述。

一種是“驅邪符”,需陽氣充沛之物爲引,可驅散陰穢。

一種是“光亮符”,需吸光礦石爲基,可持久照明。

吸光礦石……溶洞頂那些發光的礦物結晶!

“鐵頭!老陳!撐住!”蘇蟬吼道,“給我爭取時間!”

她轉身沖回祭壇,從懷裏掏出最後幾張空白符紙和那支禿毛符筆。沒有朱砂,她咬破手指,用血當墨。

畫什麼?“驅邪符”需要“陽氣充沛之物”,她沒有。“光亮符”需要“吸光礦石”,她有,祭壇周圍就散落着一些發光的碎石。

她抓起一把發光碎石,用石臼搗成細粉,混入自己的血。然後,在符紙上,憑着記憶裏《百工初典》上那個極其簡陋的符文輪廓,開始落筆。

第一筆,歪了。

第二筆,抖了。

第三筆……她感覺有什麼東西順着筆尖流出去,不是血,是更本質的東西。她的精神,她的意志,她對“光”和“安全”的渴望。

符紙上的血跡開始發光。不是血的紅,是礦石粉末那種銀白色的冷光。

畫到第五筆,她眼前發黑,鼻血涌出來。狗兒在旁邊哭,“姐!你別畫了!”

蘇蟬沒停。她咬破舌尖,用劇痛刺激自己清醒,繼續畫。

第七筆,第八筆……最後一筆落下!

符紙驟然爆發出刺眼的銀白色光芒!光芒太強,甚至蓋過了火把!

蘇蟬抓起這張滾燙的符紙,沖到平台入口,狠狠拍在岩壁裂縫上方!

“以血爲引,以光爲基,驅邪辟穢,萬魔退散!”

她嘶聲念出《百工初典》上記載的、不知有沒有用的咒文。

符紙貼在岩壁上的瞬間,銀白色的光芒像水銀一樣,沿着裂縫瘋狂蔓延!所過之處,蝕骨蛭發出淒厲到極點的尖叫,身體像被潑了滾油一樣冒煙、蜷縮、融化!

裂縫裏涌出的蝕骨蛭潮,硬生生被這道光牆截斷了!

後面的蝕骨蛭驚恐地後退,嘶鳴聲變成了畏懼的哀鳴。它們退入黑暗,消失得無影無蹤。

平台上,只剩下十幾具正在融化的蝕骨蛭屍體,和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焦臭。

寂靜。

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蘇蟬腿一軟,癱坐在地。狗兒撲過來抱住她:“姐!你沒事吧?”

“沒事……”蘇蟬聲音嘶啞,抬手抹掉鼻血。她看向那張貼在岩壁上的符紙——光芒正在緩緩黯淡,符紙本身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焦化、碎裂。

這道“光亮符”的效果,最多持續一個時辰。

但一個時辰,夠了。

“清理戰場。”她強撐着站起來,“把怪物屍體扔下去。檢查裂縫,用石頭和泥土堵死。快!”

衆人如夢初醒,立刻行動起來。鐵頭和老陳帶人用石矛把蝕骨蛭屍體挑下平台。秀姑帶女人們用黏土和碎石填塞裂縫。栓子和二牛繼續警戒。

蘇蟬回到祭壇邊,看着玉尺。

尺身溫熱,系統界面彈出

【成功繪制‘凡品·光亮符’(改良血礦版)】

【驅散低等魔化生物集群,化解生存危機】

【文明火種燃燒度:0.0050% → 0.0060%】

【貢獻值:-5 → -3】

【解鎖新知識:‘簡易符籙繪制法(血礦版)’】

【警告:過度使用精血繪制符籙,將嚴重損耗生命力】

損耗生命力……蘇蟬苦笑。她當然知道。剛才畫符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壽命像沙漏一樣在流逝。

但不能不畫。

她看向正在忙碌的衆人。老陳的背更佝僂了,鐵頭手臂上添了新傷,秀姑眼睛通紅,狗兒……狗兒才七歲,不該經歷這些。

但這就是他們的路。一條用血和命鋪出來的、凡人求生的路。

“蘇姑娘,”老陳走過來,臉色凝重,“裂縫堵死了,但我看岩壁上還有好幾處類似的縫隙。堵是堵不完的。”

“我知道。”蘇蟬點頭,“所以我們要有長期應對的辦法。”

她召集所有人,“從今天起,我們要做三件事。”

“第一,學習繪制‘光亮符’。不需要像我這樣用血,可以用夜光蕈汁液混合礦石粉末嚐試。每個人都要學,尤其是值夜的人。”

“第二,擴建防御工事。平台入口要加設柵欄,岩壁要定期檢查填補,還要挖一條壕溝,雖然不知道對蝕骨蛭有沒有用,但總比沒有強。”

“第三,”她頓了頓,“我們要開始……養殖。”

“養殖?”鐵頭愣住,“養什麼?”

“魚。”蘇蟬指向暗河,“我們在下遊找個相對封閉的河段,用石頭壘出池塘,把抓到的魚放進去養。這樣,我們就不需要每天冒險捕魚,可以有穩定的食物來源。”

“還有苔蘚和蘑菇。”秀姑補充,“可以在營地附近開辟小片‘種植區’,模仿它們自然的生長環境。”

“對。”蘇蟬贊許地看了秀姑一眼,“我們要把‘靠天吃飯’,變成‘自己種飯’。”

這個想法很大膽,但沒人反對。經過剛才的生死危機,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個道理:被動等待,只有死路一條。必須主動出擊,必須想得更遠。

接下來的一個月,薪火營地進入了高速發展期。

白天,男人們開鑿岩石,修建防御工事,挖掘魚塘。女人們采集苔蘚孢子,培育蘑菇,編織更結實的漁網和繩索。孩子們——其實只有狗兒和另外兩個半大孩子——負責收集夜光蕈和發光礦石,研磨成粉,供大家練習畫符。

晚上,所有人聚集在祭壇前,學習。

蘇蟬把《百工初典》第一卷裏能教的東西,一點點拆解,傳授。

她教“營造”,怎麼選石材,怎麼壘牆才結實,怎麼計算承重。

她教“農桑”,怎麼觀察植物生長周期,怎麼調配簡單的肥料(魚內髒和苔蘚腐殖質),怎麼防治病害。

她教“醫藥”,怎麼辨認溶洞裏的草藥(雖然很少),怎麼用熱水和幹淨布條處理傷口,怎麼用苔蘚提取的汁液退燒。

她教“符籙”,不止是“地固符”和“光亮符”,還有最基礎的“符文結構學”,爲什麼這三筆代表“堅固”,那兩筆代表“光亮”,它們組合起來又會有什麼效果。

她甚至開始教“算學”,加減乘除,度量衡換算,簡單記錄賬目。

知識像涓涓細流,浸潤着這十六個曾經目不識丁的凡人。

變化是潛移默化的。

老陳現在會用炭筆在石板上畫建築草圖,標出尺寸和用料。秀姑能根據食物存量,推算出還能支撐多少天,並據此調整每日配給。鐵頭帶人探索時,會繪制詳細的地形圖,標注資源點和潛在危險。連狗兒都能磕磕絆絆地讀出一段簡單的記錄。

而最大的突破,發生在第三十天。

那天晚上,秀姑在練習“地固符”時,沒有像往常一樣用手按符,而是嚐試用“意念”引導,她閉上眼睛,想象着符文的形狀,想象着“堅固”的概念,然後……用手指,在虛空中輕輕一劃。

祭壇旁的沙地上,那個她練習了無數次的符文,微微亮了一下。

雖然只有一瞬,雖然效果微乎其微。

但那是“凌空畫符”的雛形。

不需要接觸,不需要媒介,只需要意念和……相信。

秀姑自己都驚呆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沙地上那一點微光,眼淚忽然涌出來。

“我……我做到了……”她喃喃道。

蘇蟬走過來,握住她的手,“你做到了。”

她轉向所有人,“看到了嗎?這就是‘百工之道’。不需要靈根,需要的是學習,是練習,是……不認命。”

那天晚上,祭壇的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然而,危機從未遠離。

魚塘剛挖好,就被不知名的水生生物咬破了石壘,跑了一半的魚。苔蘚種植區遭遇了莫名其妙的枯萎病,第一批孢子全軍覆沒。岩壁裂縫堵了又開,蝕骨蛭的騷擾變成了日常,雖然規模小,但煩不勝煩。

最麻煩的,是“冬天”來了。

地下沒有季節,但有氣候變化。暗河的水位開始下降,水溫變得更低。溶洞裏的空氣溼度降低,變得幹冷。夜光蕈的生長速度變慢,發光礦石的光輝也暗淡了些。

這意味着,食物獲取更困難,取暖成問題,光源短缺。

第一個真正的考驗,降臨了。

“我們的存糧,”秀姑在例行會議上匯報,“按現在的消耗,最多還能撐二十天。魚塘裏的魚生長緩慢,新一批苔蘚至少要一個月才能收獲。蘑菇……最近采到的越來越少。”

“燃料呢?”蘇蟬問。

“幹苔蘚和枯藤還能燒十天。火把已經減半使用了。”

“水呢?”

“暗河水位下降了三成,但還能取用。只是……更冷了。”

蘇蟬沉默。她看向祭壇上的玉尺。燃燒度停留在0.0065%,貢獻值還是-3。最近一個月,營地建設穩步推進,但“文明火種”的評判標準似乎很高,必須有“突破性”的進展,燃燒度和貢獻值才會明顯增長。

而他們現在,只是在“生存”的邊緣掙扎。

“從今天起,”她做出決定,“食物配給減三成。燃料只用於做飯和必要的照明。所有人,包括孩子,每天增加一個時辰的‘采集工作時間’。”

“可是蘇姑娘,”老陳皺眉,“大家本來就很累了,再減食物加工作……”

“我知道。”蘇蟬打斷他,“但餓着累着,總比餓死凍死強。”

沒人再說話。殘酷的現實面前,溫情是奢侈品。

第二天,配給減量的第一餐,每個人都吃得很慢。半塊蘑菇幹,兩小口魚湯,幾根煮熟的苔蘚。狗兒舔幹淨了碗底,眼巴巴地看着蘇蟬。

蘇蟬把自己的那份分了一半給他。

“姐,你吃。”狗兒推回來。

“我飽了。”蘇蟬撒謊,“你長身體,多吃點。”

狗兒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和深陷的眼窩,沒再推,但吃的時候,眼淚掉進了湯裏。

采集工作變得更艱難。暗河水位下降,捕魚要走到更下遊的危險區域。苔蘚枯萎,要爬到更高、更陡的岩壁上去找。連發光礦石,都要用礦鎬一點點從岩壁上鑿,效率極低。

寒冷成了新的敵人。石屋裏沒有火炕,只有薄薄的苔蘚墊和破衣服。晚上睡覺,大家擠在一起,靠體溫取暖。有人開始咳嗽,是秀姑,她身體最弱。

蘇蟬用僅存的一點魚油,混合磨碎的發熱礦石粉末,畫了幾張簡陋的“暖身符”,貼在秀姑和幾個孩子的衣服裏。符紙效果微弱,但至少能讓身體保持一點溫度,不至於失溫。

然而,禍不單行。

在“冬天”降臨的第十五天,鐵頭的探索隊出事了。

他們去下遊更遠處,尋找傳聞中“有熱氣冒出來”的溫泉區域,希望能解決取暖問題。結果誤入了一片復雜的迷宮洞道,遭遇了蝕骨蛭的大規模伏擊。

去的時候五個人,回來三個。鐵頭背着重傷的栓子,另一個叫三狗的年輕人被蝕骨蛭拖走了,屍骨無存。

栓子的左腿被咬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雖然用魚骨針和苔蘚線勉強縫合,但傷口很快感染潰爛,高燒不退。

薪火營地沒有真正的醫生,沒有抗生素。秀姑用盡了她知道的土方子:煮苔蘚水清洗傷口,敷搗碎的、有微弱消炎效果的岩壁草,甚至嚐試用“驅邪符”的灰燼塗抹。

沒用。

第三天,栓子開始說胡話,傷口流出黃綠色的膿液,惡臭彌漫了整個石屋。

第四天,他死了。

死的時候,眼睛睜着,看着岩屋頂那些發光的礦石,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冷”。

十六個人,變成了十五個。

栓子的屍體被火化——用寶貴的燃料。骨灰裝進一個陶罐,埋在祭壇旁邊。蘇蟬在陶罐上刻下他的名字:栓子,生於不知年,死於薪火營地第一個冬天。他是戰士,是探索者,是我們的同伴。

簡單的葬禮後,蘇蟬把所有人叫到祭壇前。

她沒說話,只是拿起炭筆,在祭壇側面的岩壁上,畫下了一條豎線。

“這是第一道。”她聲音平靜,“記錄我們失去的第一個人。”

她看向衆人:“以後,每失去一個同伴,我們就畫一道。我們要記住,他們爲什麼死,我們爲什麼活。”

“如果有一天,我們成功了,我們走出去了,我們要把他們的名字,刻在陽光下,讓所有人都知道——”

“有這麼一群人,在暗無天日的地下,用最卑微的方式,掙扎着,想活出人樣。”

岩壁上的那道豎線,在微光下,像一道傷痕。

也像一根刺,扎進每個人的心裏。

那天晚上,蘇蟬獨自坐在祭壇邊,看着玉尺。

系統界面依然冷靜地顯示着數據,仿佛栓子的死,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損耗”。

她忽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的累,是心的累。

引路人……她配嗎?她帶着這些人跳進絕路,教他們認字畫符,給他們希望,然後……看着他們一個個死去。

值得嗎?

“姐。”狗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孩子走到她身邊,挨着她坐下。他沒說話,只是伸出小手,握住了蘇蟬冰涼的手指。

很暖。

“狗兒,”蘇蟬輕聲問,“你怕嗎?”

“怕。”狗兒誠實地說,“怕餓,怕冷,怕怪物,怕……像栓子哥那樣死掉。”

“那你想離開嗎?如果……如果有一條路,能讓你一個人逃出去,去地面,去安全的地方……”

“我不走。”狗兒打斷她,聲音很輕,但很堅定,“我要跟姐在一起。姐在哪兒,我在哪兒。”

他頓了頓,仰起小臉,“而且,栓子哥說過……他說,他這輩子,在礦上當牛做馬,被當成牲口,從來沒人把他當人看。但在這裏,他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學會了畫地圖,還當了‘探索隊長’……他說,他值了。”

狗兒學着栓子的語氣,粗聲粗氣地說,“老子栓子,死也是個人樣!”

蘇蟬鼻子一酸。她抱住狗兒,把臉埋在孩子瘦小的肩膀上。

眼淚終於流下來。

無聲地,洶涌地。

等她抬起頭時,眼神已經恢復了平靜。

不,不是平靜。是更堅硬的東西。

“狗兒,”她說,“去把大家都叫起來。”

“現在?”

“現在。”

十五個人,睡眼惺忪地聚集在祭壇前。

蘇蟬站在祭壇中央,手裏拿着玉尺。尺身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我知道,大家很累,很餓,很害怕。”她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溶洞裏回蕩,“我知道,有人心裏在懷疑,這條路到底對不對,值不值得。”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疲憊而茫然的臉。

“我今天,要給所有人看一樣東西。”

她咬破指尖,指尖已經滿是傷痕,但她毫不在意,將血滴在玉尺上。

然後,她將玉尺,重重按在祭壇中央那個凹陷裏。

這一次,不是激活傳承。

是……呼喚。

“以執火者之名,”她閉上眼睛,用盡全部心神,對着玉尺,也對着冥冥中的什麼存在,低語,“請讓我看見……希望。”

玉尺的光芒,驟然暴漲!

但不是之前那種溫暖的金光,而是一種……仿佛穿透了無盡時空的、蒼茫的、浩瀚的光!

光芒在祭壇上空凝聚,化作一面巨大的、虛幻的光幕。

光幕上,開始浮現畫面。

不是上古先民,不是洪荒幻景。

是他們自己。

是這一個月來,在薪火營地發生的一切

老陳佝僂着背,一塊一塊地壘起石牆。

秀姑蹲在苔蘚田邊,小心翼翼地爲每一株孢子澆水。

鐵頭舉着火把,在黑暗的洞道裏摸索前行。

栓子咧嘴笑着,在岩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狗兒踮着腳,在祭壇前教大家認字……

還有蘇蟬,一遍遍地畫符,一遍遍地講解,一次次在危機中挺身而出……

畫面快速閃過,最後定格在一幅全景:

十五個人,圍坐在祭壇前,手裏拿着簡陋的工具,臉上是疲憊,但眼睛裏……有光。

光幕緩緩消散。

玉尺的光芒恢復如常。

溶洞裏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們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這一個月來,那些被飢餓、寒冷、恐懼掩蓋的……微小的、但確實存在的變化。

“這就是‘文明火種’記錄下的我們。”蘇蟬的聲音響起,很輕,但像錘子一樣敲在每個人心上,“不是修仙者,不是天才,不是英雄。是一群最普通、最卑微的凡人。”

“我們在學習。我們在創造。我們在……成爲‘人’。”

她拿起一塊炭筆,走到祭壇側面的岩壁前,在那道代表栓子的豎線旁邊,開始寫字。

不是符文,是普通的文字。

薪火營地大事記·第一個月

-建營地,立祭壇,學符文。

-繪地圖,挖魚塘,種苔蘚。

- 戰魔物,失同伴,知生死。

- 凡十五人,於絕境中,燃星火一縷。

她寫完,轉身,看向衆人。

“這條路很難。我們還會失去更多人,還會挨餓受凍,還會遇到想象不到的危機。”

“但至少,我們留下了這些。”她指着岩壁上的字,“至少,栓子的名字,會留在這裏。至少,我們做過的事,會有人記得。”

“也許我們都會死在這裏。但只要我們留下的這些東西——這些字,這些圖,這些經驗,還在,只要還有後來的人看到,學到,繼續走下去……”

“我們就沒白活。”

她走回祭壇中央,舉起玉尺。

尺身的光芒,映亮她的臉,也映亮每一張臉上,重新燃起的火焰。

“現在,告訴我,”她問,“還要繼續嗎?”

沉默。

然後,老陳第一個舉起手,“繼續!”

秀姑,“繼續!”

鐵頭,“繼續!”

狗兒,“繼續!”

一個接一個,聲音匯聚成潮:

“繼續!”

“繼續!”

“繼續!”

聲音在溶洞裏回蕩,撞在岩壁上,反彈回來,像千萬人的回響。

蘇蟬點了點頭。

“好。”她說,“那我們就繼續。”

“繼續學習,繼續建設,繼續……活下去。”

“直到最後一刻。”

祭壇的光,在這一刻,似乎明亮了一分。

而在地下更深、更黑暗的某處,那扇破碎的石門後,無數雙暗綠色的眼睛,再次睜開。

嘶鳴聲,低低地,回蕩開來。

像在預告着,更殘酷的冬天,還未真正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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