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某軍區大院。
這裏的秋天來得比外面似乎要晚一些,紅磚牆上爬滿的爬山虎還泛着深綠,只有葉尖微微染上了霜紅。
門口荷槍實彈的哨兵目不斜視,身姿挺拔得像是一杆標槍。
“突突突——咳咳!”
一陣像是拖拉機拉缸般的噪音打破了這裏的肅穆。
那輛灰撲撲的捷達車,像個患了哮喘的老大爺,一路噴着黑煙,極其違和地駛向大院深處。
路過的勤務兵和家屬們紛紛側目,但看到車牌後,又都露出了那種“哦,是那個混世魔王啊,那沒事了”的表情。
林辰單手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揉着快要炸裂的太陽穴。
車窗開到最大,風灌進來,試圖吹散車廂裏那股若有若無的幽香。
那是蘇玥留下的味道,混合着高級香水、酒精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荷爾蒙氣息。
這味道像是個定時炸彈。
“這要是被皇太後聞出來,相親這事兒還能不能黃不知道,我這條腿肯定是要黃。”
林辰嘀咕了一句,把車停在自家那棟獨門獨院的小二樓前。
熄火,拔鑰匙,下車。
他特意在門口的花壇邊站了一會兒,深吸了幾口帶着泥土腥味的空氣,
又伸手扯了兩片薄荷葉在手裏揉碎,往身上胡亂抹了抹,試圖掩蓋罪證。
做完這一切,他才整了整身上那件皺巴巴的T恤,換上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推開了那扇厚重的紅木大門。
“爸,媽,我回來了。這一大早的,早飯吃啥啊?”
林辰一邊換鞋,一邊用一種極其欠揍的慵懶語調喊道。
然而,預想中的回應並沒有出現。
客廳裏安靜得有些詭異。
空氣中沒有飯菜的香味,只有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悸的低氣壓。
林辰換鞋的動作微微一頓,眼角的餘光迅速掃視全場——
正對門的真皮沙發上,坐着兩尊大佛。
左邊,是他的父親林建軍。
這位平日裏在省裏開會都不怒自威的一把手,此刻正端着一杯熱茶,面前攤開着當天的《參考消息》,
眼神雖然落在報紙上,但那股子凝而不發的殺氣,隔着三米遠都能感覺到。
右邊,是他的母親趙慧蘭。
這位掌握着千億商業帝國的女強人,如今退休在家,手裏正拿着一把水果刀,慢條斯理地削着一個蘋果。
那長長的果皮連綿不斷,像是一條正在收緊的絞索。
“三堂會審啊這是。”
林辰心裏咯噔一下。
這架勢,比他當年在華爾街面對做空機構圍剿時還要壓抑。
“回來了?”
林建軍翻了一頁報紙,頭也沒抬,聲音平穩得聽不出喜怒,
“昨晚去哪鬼混了?”
“沒鬼混。”
林辰趿拉着拖鞋走進客廳,極其自然地癱在側面的單人沙發上,順手撈起一個抱枕抱在懷裏,
“就在朋友那湊合了一宿,喝了點小酒,思考了一下人生。”
“思考人生?”
趙慧蘭手中的水果刀停住了。
她抬起頭,那雙保養得極好的眼睛裏射出一道精光,上下打量着林辰。
“思考出什麼結果了嗎?是思考出了怎麼把家產敗光,還是思考出了怎麼把你爸爸氣得腦溢血?”
“媽,您這話說的。”
林辰嬉皮笑臉地湊過去,
“我這不是爲了今天的相親做心理建設嘛。
您想啊,我這一去,那就是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家族了,還不許我婚前最後的瘋狂一下?”
“少給我貧嘴!”
“啪!”
林建軍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磕在茶幾上,發出一聲脆響。裏面的茶水濺出來幾滴,落在《參考消息》的頭版頭條上。
他終於放下了報紙,那雙久居上位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辰,沉聲道:
“林辰,你少跟我玩這些虛頭巴腦的。我問你,今天的相親,你去還是不去?”
“去啊,當然去。”
林辰立馬坐直了身子,舉起三根手指,
“我這不都回來了嗎?絕對服從組織安排。”
“態度還算端正。”
林建軍冷哼一聲,身體微微後仰,
“但我醜話說在前頭。這次要是再像前幾次那樣,故意扮醜、裝傻、甚至雇人演戲來搞破壞……哼。”
他從茶幾下面抽出一份文件,扔到林辰面前。
“這是你大伯昨天連夜讓人送來的調令。”
林辰眼皮一跳,伸手拿起那份文件。
紅頭文件,鋼印鮮紅。
《關於特招林辰同志入伍並分配至西北邊防哨所喂豬班的命令》。
甚至連車票都訂好了,就在明天早上六點。
“臥槽,玩真的?”
林辰心裏暗罵一句,臉上卻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
“爸!親爸!我是您親生的嗎?喂豬?我這雙手是用來彈鋼琴……哦不,是用來打遊戲的,怎麼能喂豬呢?”
“你大伯說了,那個哨所方圓五十裏沒人煙,只有豬。
你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結婚了,什麼時候再調回來。”
林建軍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自己選。是中午去國貿相親,還是明天早上坐綠皮車去大西北。”
這就是硬控制。
沒有任何回旋餘地。
林辰拿着那份文件,手微微顫抖(演的)。
他知道,老爺子和大伯這是鐵了心了。他們雖然不知道他在外面的那些產業和勢力,但他們太了解怎麼治一個“紈絝子弟”了。
斷糧、流放、軍事化管理。
這一套組合拳下來,別說是個紈絝,就是個孫猴子也得脫層皮。
“行,算你們狠。”
林辰把文件扔回桌上,像是個泄了氣的皮球,
“我去。我肯定去。我要是搞不定那個女博士,我就自己買票去西北,行了吧?”
見兒子服軟,一直唱紅臉的趙慧蘭終於把削好的蘋果遞了過來。
“兒子啊,你也別怪爸媽狠心。”
趙慧蘭的聲音軟了下來,開啓了情感攻勢,
“你也二十四了,咱們這樣的人家,雖然不講究什麼門當戶對,但總得找個知根知底的吧?
你看看你現在,整天遊手好閒,在那什麼破廣告公司混日子,一個月三千塊錢工資,連油錢都不夠……”
“媽,那是體驗生活。”
林辰咬了一口蘋果,含糊不清地辯解。
“體驗生活體驗了三年?”
趙慧蘭白了他一眼,
“你爺爺身體最近又不好了。李醫生前兩天來家裏檢查,說老人家心情很重要。
他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看着你成家,要是能抱上重孫子,那病都能好一半。”
道德綁架雖遲但到。
林辰嚼着蘋果,心裏卻在冷笑。
爺爺身體不好?上周他還看見老頭子在後院耍大刀,那虎虎生風的架勢,一腳能踹飛三個壯漢。
這明顯是全家串通好了來演苦肉計。
但他也知道,這戲得配合着演下去。
“知道了知道了。”
林辰咽下蘋果,露出一副無奈又孝順的表情,
“爲了爺爺,我也得把這婚結了。哪怕對方是個母夜叉,我也認了。”
“這就對了。”
趙慧蘭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湊近林辰嗅了嗅。
林辰渾身肌肉瞬間緊繃。
“你身上……這什麼味兒?”
趙慧蘭皺起眉頭,狐疑地看着他,
“怎麼有股子女士香水的味道?還挺高級,像是我上次在巴黎買的那款限量版……”
林辰心跳漏了一拍,但臉上穩如老狗。
“媽,您鼻子真靈。”
他面不改色地胡扯,
“昨晚酒吧人多,有個大姐喝多了吐我身上了,我這是在廁所洗了半天才弄幹淨的。
那大姐估計用的就是您說的那款,看來品味跟您一樣好。”
“吐你身上?”
趙慧蘭嫌棄地往後縮了縮,
“那你還不快去洗澡?一身的酒臭味!待會兒見面要是這副德行,人家姑娘還沒坐下就被你熏跑了!”
“得令!”
林辰如蒙大赦,從沙發上彈起來,抓起抱枕就往樓上跑。
“哎,對了!”
剛跑到樓梯口,林建軍的聲音又從後面傳來。
林辰腳步一頓:
“咋了爸?”
“這次的姑娘叫蘇晴,蘇家的大女兒。我和你媽都見過了,人很穩重,也是做生意的,跟你姐有點像,但比你姐溫柔。
你給我收起你那些歪心思,要是敢故意氣人家……”
林建軍指了指桌上的那份紅頭文件。
“懂!保證完成任務!”
林辰敬了個極其不標準的軍禮,一溜煙竄上了二樓。
回到房間,“砰”地一聲關上門。
林辰背靠着門板,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好險。
差點就在陰溝裏翻了船。
他走到窗邊,看着樓下父親正在給司機打電話,似乎是在安排車子出門。
“蘇晴……”
林辰念叨着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穩重?溫柔?
在這個圈子裏,這兩個詞通常意味着——無趣、古板、以及極其強大的控制欲。
“既然你們非要逼我,那就別怪我把這出戲演得精彩一點了。”
“大伯的豬,我是肯定不會去喂的。”
“但是這個婚,我也肯定不會結。”
“只要我表現得足夠爛,爛到泥裏,爛到讓那個所謂的精英女強人看一眼就生理性反胃,我就不信她能忍。”
“到時候,是女方主動提出看不上我,這鍋可就扣不到我頭上了。”
完美的計劃。
林辰吹了個口哨,開始脫衣服準備洗澡。
熱水淋在身上,沖刷着昨晚的疲憊,也沖刷着蘇玥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
但他不知道的是,命運的齒輪早已咬合。
他以爲自己是那個掌控全局的導演,正準備導一出“勸退大戲”。
殊不知,那個即將登場的女主角,手裏拿的劇本,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而且,還有一個更大的隱患,正躲在蘇晴的家裏,揉着宿醉的腦袋,在日記本上狠狠地畫着叉。
這哪裏是相親。
這分明是一場即將引爆京圈的修羅場。
而林辰,正光着身子,哼着小曲,一步步走進風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