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霖生正憂心着慧蘭,院門外就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喊,他抬頭望去,正是慧蘭一溜煙的跑了過來,手裏挎着的菜籃子有不少野菜。
“爹,我今天可尋着個好地方,那兒野菜好多好多,您瞧,有豬耳朵、婆婆丁,還有好些薺菜呢。”
這些年靠着挖野菜充飢,慧蘭早已成了個小行家,什麼樣的野菜能入口,什麼樣的滋味好,甚至山裏的各類菌子,她都認得清清楚楚。
這本該是值得誇贊的本事,想想卻讓人心頭發酸,如今這年景雖不寬裕,家家都緊巴,但像他們家這樣還經常吃野菜的就沒幾戶了。
陳霖生心裏泛酸,伸手輕輕揉了揉慧蘭枯黃的頭發:“好,好,我閨女真有本事,挖了這麼多,累壞了吧。”
慧蘭用力搖頭,辮子跟着甩動:“我不累,爹,我這就去生火做飯。”
家裏拾柴、洗衣、挖野菜,到點張羅飯菜,這些活兒多半都落在了慧蘭稚嫩的肩頭,她那小小的身軀裏似乎總有使不完的勁兒。
陳霖生一陣心疼,伸手將慧蘭攬進懷裏:“傻孩子,往後這些活兒,爹來做。”
“爹,你白天下地幹活已經夠累了,再幹家裏的活兒,身子會垮的,我已經大了,這些我都做得來。”
人人都說女兒是爹的貼心小棉襖,慧蘭便是如此。
至於另外三個……陳霖生一想起來,火氣就一個勁的沖腦門。
“哦對了慧蘭,爹跟你說個事,”陳霖生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白玲,“看見這位大姐姐了沒?以後,她就是你的娘親了,你要像待爹一樣待她,尊敬她孝順她,知道嗎?”
慧蘭乖巧地點點頭,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白玲。
白玲見這孩子這般懂事模樣,心裏也喜歡,便蹲下身柔聲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姐姐娘,我叫慧蘭。”慧蘭的聲音細細的。
姐姐娘?
陳霖生聽得失笑,這丫頭真會編新詞。
白玲也愣了一下,隨即眼裏漾開溫柔,鄭重地點頭:“好,往後你就是娘的好閨女了,娘會疼你的。”
“真的嗎,姐姐娘?”
陳霖生忍不住糾正道:“慧蘭,叫娘就行,哪兒有叫姐姐娘的。”
“我覺得挺好,”白玲卻攔住了他,嘴角帶着笑意,“論年紀,我像她姐姐,論輩分,我是她娘,合起來不就是姐姐娘麼。”
慧蘭瞅了瞅陳霖生,又小聲喚了一句:“娘。”
白玲拉過慧蘭的小手,聲音放得更輕了些:“別聽你爹的,我呀,就愛聽你叫姐姐娘。”
慧蘭眨了眨眼,忽然湊到白玲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悄悄話,白玲聽着,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連連點頭:“好,都依你。”
看着這新組成的母女倆相處得這般融洽,陳霖生心頭涌上一股暖流。
前世對他好的,攏共也就三個人,安奎叔,慧蘭,還有白玲,如今他們都在身邊,這日子才叫完美,也有盼頭。
“慧蘭,你三姐慧貞呢?不是讓你倆一塊兒去的麼,怎麼只剩你一個人回來?”陳霖生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人。
慧蘭遲疑了一下,小聲說:“爹,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陳霖生“嗯”了一聲,道,“你說,爹不生氣。”
“三姐……她跑去大姐家告狀了,說你虐待她,不給她飯吃。”
慧蘭知道陳霖生有些怕大姐,在慧蘭小小的認知裏,陳霖生對她們四個的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
對大姐慧梅是有些畏懼,對二姐慧琴是無可奈何,對三姐慧貞是過分寵溺,唯獨對她,總是嚴厲呵斥居多。
但她從不抱怨,她曉得自己不是陳霖生的親生女兒,能留在這個家裏,有口飯吃,她已經很知足了。
“她還有臉去告狀?”陳霖生冷笑一聲,眼神倏地沉了下來,“看來是打輕了。”
前世那三個白眼狼對他敲骨吸髓,多年的養育之恩就算是喂條狗也知道搖尾巴,她們卻做出那等喪盡天良的事,還心安理得。
老大陳慧梅更是在三十歲上改了姓,隨了那奸夫的姓,這些債前世沒機會清算,這一世可得好好算一算了。
“爹,您別怕,”慧蘭還以爲陳霖生是擔心大姐來找麻煩,趕緊安慰,“等大姐來了,我幫您說清楚,你根本沒虐待三姐,是她撒謊。”
“好閨女,”陳霖生心裏一軟,語氣緩和下來,“爹不怕,你那個大姐不來便罷了,她要是敢來,我倒要跟她好好算算賬,不讓她掉層皮就別想輕易出這個門。”
當年爲了湊足陳慧梅的嫁妝,讓她能順順當當出嫁,陳霖生硬着頭皮,幾乎給大隊支書跪下了才借來二十斤糧食,而後又拿糧食換錢,找隔壁村的木匠打了大衣櫃、八仙桌和椅子,人家男方這才點頭娶陳慧梅過門。
當時陳慧梅說得信誓旦旦,說這錢算她借的,等她在婆家站穩腳跟就還,可兩年過去了,她的日子是漸漸好過了,卻絕口不提還錢的事,仿佛從未發生過。
不僅如此,她每次回來還總要順手拿走些東西回婆家,連自留地裏的那點東西她都惦記着,這女人像螞蟥一樣,嫁出去了還要吸他的血。
那時的陳霖生傻啊,總想着是自己的骨肉,自己不疼誰疼。
結果呢,哪來的自己的骨肉,那是奸夫的骨肉,而且他對人好,人家也不領情啊。
“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陳霖生轉向白玲問道。
白玲是個聰明人,知道陳霖生問的是什麼,於是點點頭說道,“記得,除了四丫頭,對其他三個,不必給好臉色,該罵就罵,不能讓她們舒坦,更不能讓她們占到一分錢的便宜。”
陳霖生對白玲的回答很滿意,別看她現在溫溫柔柔的樣子,真惹急了,那股護短的潑辣勁兒,三頭牛都拉不回來。
“行,那就不管她了。”陳霖生舒了口氣,“她既然自己去慧梅那兒了,正好,省下她一口糧食。”
家裏存糧本就沒多少,少一張嘴,他們就能多吃幾口,一想到自己辛苦掙來的糧食要喂給那些白眼狼,他就堵得慌,現在這樣挺好,家裏清靜。
“爹,我去做飯。”慧蘭提起籃子,臉上又有了光彩,“今天野菜多,咱們能吃飽了。”
陳霖生笑了笑:“嗯,今天是有口福了,更重要的是,今天是你姐姐娘進咱們家門的第一天,得吃點好的,去,把外面晾的地瓜幹,還有筐底剩的那幾個芋頭都拿來,咱摻上棒子面,熬一鍋稠稠的小米野菜湯,好好慶賀慶賀。”
“啊?爹,那些地瓜幹你不是說要留給二姐帶回學校吃嗎?”慧蘭驚訝地問。
“不必了。”陳霖生語氣平淡卻堅決,“給她吃是糟蹋東西,往後莫說是地瓜幹,就是地瓜皮也沒她們的份,好東西咱們自己留着吃,連味兒都不讓她們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