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老宅
顧老爺子書房厚重的橡木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空氣裏彌漫着上等雪茄的醇厚氣息和一種無形的、屬於上位者的壓力。巨大的紅木書桌後,顧老爺子精神矍鑠,目光銳利如鷹隼,緩緩掃過坐在輪椅上的長孫顧沉舟,以及安靜站在他身側的葉晚。
“沉舟,”老爺子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帶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那塊地,拿得漂亮。林家小子,是該敲打敲打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葉晚身上,那審視的意味淡去了許多,反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滿意?“晚晚,你很好。沉舟的腿,多虧了你。”
葉晚微微垂首,姿態恭謹卻不卑微:“爺爺過獎了,這是我應該做的。”她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
顧老爺子點了點頭,目光重新投向顧沉舟,語氣轉爲嚴肅:“不過,葉家那邊……”他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叩擊,“王美娟那個女人,心思太活絡。我收到風聲,她似乎對你奶奶留給你的那些東西,很感興趣。”
顧沉舟的眼底瞬間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快得幾乎讓人無法捕捉,但周身的氣壓卻驟然降低了幾分。他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
“奶奶的東西?”
葉晚抬起頭,清澈的目光直視顧老爺子,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奶奶在鄉下,只留下了一些不值錢的草藥和幾本舊醫書。葉家……也看不上這些吧?”她的語氣很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不解。
顧老爺子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最終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值錢?呵……有些東西的價值,不在於它本身值多少錢,而在於它落在誰的手裏,能發揮多大的作用。葉晚,你奶奶,不是普通人。”
他不再多說,揮了揮手,“行了,你們去吧。沉舟,葉家那邊,你心裏有數就好。記住,顧家的人,不是誰都能欺負的!”
“是,爺爺。”顧沉舟沉聲應道,操控着輪椅轉身。葉晚跟在他身側,兩人離開了氣氛凝重的書房。
走廊裏鋪着厚厚的地毯,輪椅滾動的聲音被完全吸收。燈光有些幽暗,映照着顧沉舟線條冷硬的側臉。他一直沉默着,直到回到他們居住的那片區域,進入只有兩人的空間。
房門在身後無聲地關上。
顧沉舟沒有立刻操控輪椅離開玄關。他背對着葉晚,寬闊的脊背在柔和的壁燈下顯得有些緊繃。空氣靜得能聽到塵埃落地的聲音。
忽然,他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着一種壓抑的、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的情緒,每一個字都沉甸甸的:“他們……欺負過你?”
不是詢問,而是近乎篤定的陳述。帶着一種冰冷的、即將噴薄而出的戾氣。
葉晚的腳步頓住了。她看着那個背對着她的、孤絕而強大的身影。他是在問葉家?還是在問林逸辰和葉瑩在拍賣場上的羞辱?
一股難以言喻的、帶着酸澀暖意的洪流猛地沖撞着她的心口,幾乎讓她窒息。十五年鄉下的孤寂,被當作貨物般接回、替嫁的屈辱,葉家人的冷眼,繼母刻薄的盤算,葉瑩和林逸辰一次次的奚落……所有的委屈和冰冷,似乎都在他這句壓抑的問話裏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她用力吸了口氣,壓下眼底瞬間涌上的溫熱溼意。走到他輪椅前,緩緩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他平齊。
顧沉舟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那裏面翻涌着復雜的暗流,有冰冷的怒意,有深不見底的心疼,還有一種……近乎毀滅的暴戾。
葉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伸出手,不是去撫慰,而是帶着一種安撫的力量,輕輕按在他依舊緊繃僵硬的腰椎兩側,指尖精準地找到那個熟悉的穴位。她的動作很穩,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躺下。”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該施針了。”
顧沉舟的身體猛地一僵,眼底翻騰的戾氣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指令強行按捺下去。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如同風暴前的海面。其實,她進顧家前就已經調查清楚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依言操控輪椅,緩緩駛向那張特制的復健床。
葉晚看着他沉默配合的背影,眼底最後一絲水汽被徹底壓下,只剩下冰封的湖面下,那無聲燃燒的、足以燎原的星火。
“明日我陪你回去一趟葉家?”
葉晚先是一愣,想着先前他的問題,大概是想幫自己討公道吧,心裏突然有股熱流,暖暖的:
“好”
葉家別墅的客廳裏,彌漫着一種虛僞的熱絡和壓抑的暗流。
水晶吊燈的光線刻意柔和,昂貴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真實的腳步聲。王美娟臉上的笑容堆砌得如同精心烘焙的糖霜,甜得發膩,卻掩飾不住眼底深處那抹貪婪的精光。她親熱地拉着葉晚的手,力道大得讓葉晚微微蹙眉。
“晚晚啊,你看你,嫁進顧家都這麼久了,也不常回來看看。”
王美娟的聲音拔高,帶着刻意渲染的“想念”,
“我和你爸,還有瑩瑩,都惦記着你呢!”她說着,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葉晚空無一物的手腕和頸間,又飛快地掠過顧沉舟坐在輪椅上的身影,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和……輕視。
葉國棟坐在主位的真皮沙發上,端着茶杯,眉頭習慣性地皺着,帶着一家之主的威嚴,沉聲道:
“回來就好。顧少,招待不周,見諒。”
話是對顧沉舟說的,眼神卻飄忽,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和疏離。葉家這位乘龍快婿,終究是個坐輪椅的。這認知像根刺,扎在葉國棟心頭,讓他面對顧沉舟時,總有種莫名的底氣不足和憋悶。
葉瑩則完全是一副看好戲的姿態。她慵懶地靠在單人沙發裏,新做的指甲閃着刺眼的光,慢條斯理地攪動着面前精致的骨瓷杯裏的咖啡。她沒看葉晚,目光黏在顧沉舟身上,帶着一種混合着憐憫、好奇和毫不掩飾的優越感。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充滿了無聲的嘲弄。
“姐姐,顧少身體好些了吧?”
葉瑩終於開口,聲音嬌滴滴的,帶着刻意的關切,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鉤子,“聽說你每天都要給顧少按摩針灸?真是辛苦呢。要我說啊,顧家那麼多傭人護工,何必事事都要姐姐親力親爲?姐姐以前在鄉下,也沒學過伺候人的精細活兒吧?”
“瑩瑩!”葉國棟象征性地呵斥了一聲,語氣卻毫無力度。
王美娟立刻打圓場,卻句句往火上澆油:“哎呀,小孩子不懂事瞎說什麼!晚晚那是心疼顧少!不過晚晚啊,”
她話鋒一轉,緊緊攥着葉晚的手,身體前傾,壓低聲音,帶着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親昵,“你奶奶……臨走前,有沒有交給你什麼特別的東西?比如……方子?或者什麼記載着特殊針法的老書?”
她終於圖窮匕見,那雙被歲月和欲望侵蝕的眼睛,死死盯着葉晚,毫不掩飾其中的貪婪。
“你看,你奶奶當年在十裏八鄉可是有名的大夫,咱們是一家人,好東西就該拿出來一起看看,說不定對葉家的生意也有大幫助呢?你爸最近正愁……”
葉晚的手腕被王美娟攥得生疼。她看着繼母那張寫滿算計的臉,看着父親故作威嚴實則默許的姿態,看着葉瑩眼中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一股冰冷的怒意從心底升起,但她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平靜地、一點點地,把自己的手從王美娟汗溼的掌心裏抽了出來。
“奶奶留下的,只有一些不值錢的草藥和幾本舊書。”
葉晚的聲音很淡,像初冬湖面上凝結的第一層薄冰,“都在鄉下老屋放着。葉家……家大業大,用不上那些。”
“不值錢?”葉瑩嗤笑一聲,聲音尖銳,“姐姐,你該不會是想自己獨吞吧?奶奶的東西,怎麼說也是葉家的!媽問你那是關心你,怕你被人騙了!你一個鄉下長大的,懂什麼寶貝不寶貝的?”
“瑩瑩說得對!”
王美娟立刻接腔,臉上的笑容褪去,換上一種“苦口婆心”的責備,
“晚晚,你年紀小,不懂人心險惡。那些東西放在你手裏也是浪費!交出來,讓家裏幫你保管着,也是爲了你好!”
空氣驟然繃緊。葉國棟重重放下茶杯,瓷器碰撞發出刺耳的脆響,他板着臉,終於拿出了父親的威嚴:
“葉晚!你阿姨和妹妹也是關心你!奶奶的東西,是葉家的傳承!你一個出嫁的女兒,私藏着像什麼話?拿出來!”
三雙眼睛,帶着逼迫、貪婪和審判,如同實質的鎖鏈,緊緊纏繞在葉晚身上。客廳裏昂貴的熏香,此刻聞起來只令人作嘔。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達到頂點時,一道冰冷、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利刃,驟然切開了令人作嘔的粘稠空氣:
“葉家傳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這聲音釘住,齊刷刷地轉向聲音的來源——那個一直被他們有意無意忽視、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顧沉舟不知何時操控着輪椅,悄無聲息地滑到了葉晚身側。他微微抬眸,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沒有任何波瀾,平靜得可怕。視線緩慢地掃過葉國棟強作鎮定的臉,掠過王美娟瞬間僵硬的假笑,最後定格在葉瑩那張寫滿驚愕和一絲慌亂的面孔上。
他的目光,沒有任何溫度,卻帶着一種洞穿一切的、令人膽寒的壓迫感。
顧沉舟薄唇輕啓,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板上,清晰、冰冷、帶着絕對的重量,“靠賣女兒攀附顧家,才勉強維持的葉家嗎。”
“轟——!”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奢華的客廳裏炸響!
葉國棟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猛地站起身,指着顧沉舟,手指都在哆嗦:
“你、你胡說什麼!”
王美娟臉上的血色“唰”地褪盡,精心描繪的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剩下滿眼的驚恐。
葉瑩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圓,剛才的優越和刻薄蕩然無存,只剩下被當衆扒皮的羞恥和恐慌。
顧沉舟仿佛沒看到他們的反應,操控着輪椅,緩緩向前滑動了半尺,停在葉晚身前半步的位置。這個微小的動作,卻形成了一個絕對的保護姿態,將葉晚擋在了身後,隔絕了葉家三人所有投射過來的、惡意的視線。
“至於我太太奶奶的遺物,”
顧沉舟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着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敲擊在每個人的神經上,“那是她的私產。別說幾本舊書,就算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她想燒了、埋了、或是……扔了,”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葉瑩和王美娟,“那也是她的自由!”
他微微停頓,那短暫的沉默裏,卻蘊含着比雷霆更沉重的威壓。
“誰伸手,”顧沉舟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出鞘的寒刃,帶着刺骨的殺意,
“我就剁了誰的手。”
最後五個字,字字千鈞,如同無形的冰錐,狠狠刺入葉家三人的心髒!
客廳裏死寂一片。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和葉國棟壓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王美娟的身體微微發抖,幾乎站立不穩,眼神驚恐地看着顧沉舟,仿佛在看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葉瑩更是嚇得縮在沙發裏,臉色慘白如紙,剛才的尖酸刻薄早已被無邊的恐懼取代。
顧沉舟不再看他們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穢。他操控着輪椅,轉向葉晚,周身那足以凍結靈魂的戾氣瞬間收斂,化爲一片深沉的平靜。他伸出手,動作自然而堅定,輕輕握住了葉晚放在膝上的、微涼的手。
那寬厚掌心傳來的溫度,幹燥而有力,瞬間驅散了葉晚周身所有的寒意和屈辱。她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裏。那裏面,沒有憐憫,沒有施舍,只有一片深沉如海的、無聲的支撐。
“晚晚,回家。”
顧沉舟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只對她一人。
葉晚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蜷縮了一下,然後,緩緩回握。她沒有再看身後那三個面如死灰、如同被抽掉了魂魄的葉家人一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嗯。”
輪椅無聲地碾過光潔的地板,朝着門口滑去。葉晚安靜地跟在他身側,兩人的背影,一個沉穩如山,一個纖細卻挺拔,在葉家三人驚恐絕望的注視下,從容地離開了這棟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豪宅。
直到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在身後徹底關上,隔絕了裏面令人窒息的一切,葉晚才輕輕舒了一口氣。晚風帶着花園裏草木的清新氣息拂面而來,吹散了最後一絲殘留的污濁。
顧沉舟的手依舊握着她的,沒有鬆開。他側過頭,看着葉晚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冷的側臉輪廓。
“奶奶的東西,”
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平緩,“我會讓人去鄉下,原封不動地取回來。一件都不會少。”
他頓了頓,補充道,“屬於你的東西,沒人能拿走。”
葉晚的腳步微微一頓。她抬起頭,看向顧沉舟。月光落在他冷峻的眉宇間,卻奇異地柔和了那過於鋒利的線條。他沒有說更多安慰的話,卻用最直接的方式,給了她最堅實的安全感。
她沒有說謝謝。只是反手握緊了他的手,指尖傳遞着無聲的暖流。
夜色溫柔。前方的路,燈火通明。
國際酒店內
顧沉舟那句“剁手”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冰棱,狠狠扎進葉瑩的心髒。連着好幾日,那冰冷的宣告和葉晚被顧沉舟護在身後的畫面,都在她腦海裏反復灼燒。嫉妒、不甘、被當衆踩踏的恥辱感,像毒藤一樣纏繞着她,日夜啃噬。
憑什麼?一個鄉下泥巴地裏滾大的賤種,憑什麼能被顧沉舟那樣的人物護着?顧沉舟的腿明明……明明就該是她葉晚的恥辱!可現在,那個殘廢竟然成了她的靠山,甚至讓那個土包子在顧家站穩了腳跟!葉瑩越想越恨,精心保養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瑩瑩,別氣了,爲那種人不值當。”
林逸辰摟着她,手指曖昧地在她光滑的肩頭摩挲,眼底卻沒什麼溫度,“顧沉舟不過是個廢人,能護她幾時?等顧老爺子……”
“你懂什麼!”葉瑩猛地甩開他的手,漂亮的臉上滿是怨毒,
“你沒看到顧沉舟看她的眼神!還有拍賣會上!他爲了那個賤人,當衆打你的臉!打我們林葉兩家的臉!”她胸口劇烈起伏,“不行!我絕不能讓那個賤人得意!要是……要是顧沉舟發現她不守婦道,給他戴了頂綠帽子呢?”
林逸辰聞言,眼神閃爍了一下,一絲陰鷙的算計飛快掠過。他重新攬住葉瑩,湊到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瑩瑩,你真聰明……我倒是有個主意。”
“好,就這麼辦。”葉瑩一邊爲林逸辰解開胸前的扣子,一邊用嗲嗲的聲音回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