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博士第二年的生活，我過得如同行屍走肉。

我不僅要繼續忍受劉教授的白眼和沒完沒了的雜活，還要眼睜睜地看着王凱拿着我的研究成果，到處宣講，接受別人的贊譽。

巨大的精神折磨，讓我夜夜失眠，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一天晚上，繼父突然打來電話。

「小默啊，聽你聲音怎麼這麼沒勁兒？是不是學習太累了？」

我本想說沒事，可一聽到他那關切的聲音，積壓了許久的委屈瞬間決堤，我沒忍住，在電話這頭帶着哭腔說：「爸......我好累......」

電話那頭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繼父才用一種無比心疼的語氣說：「兒子，是不是錢不夠花了？爸明天就給你打過去！你別苦了自己。」

我搖着頭，眼淚止不住地流。我不能告訴他真相，他已經爲我承受了太多。

「爸，沒事，就是......就是有點想家了。」

「想家了？」繼父立刻說，「那爸去看你！正好，家裏新醃了一壇子酸菜，是你媽以前最拿手的味道，爸給你帶過去！」

聽到「酸菜」，我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個雖然貧窮但溫暖的家，心裏涌起一絲暖意。

幾天後，繼父真的來了。他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硬座火車，風塵仆仆，手裏卻緊緊抱着一個玻璃罐，裏面是色澤金黃的酸菜。

「小默，快嚐嚐！」繼父獻寶似的打開罐子，「爸學了好久，才做出跟你媽一個味兒！」

我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裏，那股熟悉的酸爽瞬間涌上舌尖，眼淚差點又掉了下來。這就是家的味道，是母親的味道。

「爸，太好吃了！」

看着繼父開心的笑臉，我決定把這份來自家鄉的美味，分給實驗室的同學嚐嚐。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這份單純的善意，卻招來了此生最大的羞辱。

第二天，我用飯盒裝了一些酸菜帶到實驗室，想分給那幾個平時關系還算過得去的師兄。剛進門，就迎面撞上了劉教授。

「林默！不好好待在實驗室，又提着個飯盒到處亂竄什麼？」他看到我，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劉老師，這是我爸從老家給我帶的酸-菜，我想分給同學們嚐嚐。」我解釋道。

「酸菜？」劉教授的目光落在我手裏的飯盒上，眉頭緊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是我家鄉的特產，味道很好的。」

「呵，」劉教授發出一聲冷笑，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個實驗室，「果然是農村出來的，就愛吃這些窮酸玩意兒。」

我的臉「唰」地一下全紅了。這壇酸菜，是繼父千裏迢迢背來的愛，他憑什麼這麼侮辱！

「老師，酸菜很開胃，而且......」

「夠了！」劉教授突然暴喝一聲，一把從我手裏奪過飯盒，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聲脆響，飯盒四分五裂，金黃的酸菜混着湯汁，灑了一地。

「我告訴你，林默！」劉教授指着地上的狼藉，面目猙獰地吼道，「以後別把這種垃圾帶到我的實驗室來！這裏是搞學術研究的神聖殿堂，不是你們鄉下的菜市場！」

說完，他像是爲了強調自己的話，還故意抬腳，在那片狼藉上狠狠地踩了過去。

我眼睜睜地看着，那片凝聚着繼父心血和母愛的酸菜，被他那雙鋥亮的皮鞋，碾得稀爛。

我的心，也仿佛跟着那飯盒一起，碎了。

我蹲下身，在一片死寂和周圍人同情、鄙夷的目光中，用顫抖的手，一片一片地撿起那些被玷污的酸菜。

眼淚，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砸在地上，和那些湯汁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