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個新來的小太監，也懂音律？”
她的聲音並不高，卻像冰錐一樣扎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裏，那些侍立的宮人，頭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裏。
陳安安聽到這聲質問，後背瞬間就被冷汗浸透。
不是因爲貴妃的話，而是因爲臀部那撕裂的劇痛，在提醒着他此刻不是在自家那個幸福窩。
而是在這清宮之中，他此刻的身份、甚至是性命都是隨着上位者心情而提升的。
他不能退縮，一旦退縮就只有一個字。
死！
他忍住身體上的疼痛，手臂撐着一旁的門框，穩住身形。
他的聲音因爲虛弱而變得沙啞，可卻字字清晰：
”回娘娘，奴才不懂上什麼陽春白雪。“
”奴才只知道，在名貴的琴，彈琴的人心中要是壓着一塊磨盤，那氣就不順，指頭就不靈活。“
陳安安停下喘了口氣，感覺到那道能殺人的視線並未立刻發作，膽子又大了幾分。
”您心裏那塊磨盤，對外，是期待皇上時時刻刻的恩寵，還有家族的風光。“
”對內，是在這深宮之中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能夠在這長夜漫漫的寂寞中陪伴您。“
”皇上如今對您的恩寵屬於後宮第二，因爲前面還有一位嫺妃！可孩子，您總求也求不來。
這些事就成了禁錮您的枷鎖，成了碰不得的琴弦，只要一碰，就會斷。“
這些話中沒有半句奉承，句句都是誅心之言！
這番話，雖然誅心，但卻精準的捅進了高曦月那看似華麗，實則早就鏽跡斑斑的心鎖。
皇上對她的寵愛中的確夾雜着些許忌憚！
而且皇後也有着自己的盤算！
雖然這後宮中人都認爲自己傻，但即使在傻，在這深宮之中也會變聰明的。
這些被她埋藏在心底的一切，竟然被有個剛入宮的小太監，在鹹福宮衆人面前赤裸裸地揭露出來！
高曦月那寬大袖口下大手指猛地攥緊，長長的護甲幾乎要嵌入掌心的嫩肉中。
殿前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以爲這個小太監必死無疑，就等着貴妃那聲”拖下去“三字。
然而，高曦月只是眯起了她那雙勾魂的桃花眼。
她的目光只是在陳安安身上來回刮過，像是在評估一件新奇又有趣的玩物。
可這就出乎他們意料了，沒想到高曦月只是勾起了一絲笑意。
”你倒是……比那些只會磕頭的下人，有趣多了。“
高曦月的語氣中透露出一股刺骨的寒意，可是卻沒有立刻處置眼前的小太監。
”叫什麼？“
”奴才，陳安。”
陳安安一臉平靜的對着高曦月磕了一個頭，心髒卻在胸腔中蹦迪。
心中十分開心。
賭贏了。
他早就知道高可愛在心情煩躁的時候，需要的不是一群只會說“娘娘息怒”的應聲蟲，而是需要一個毫不留情直言不諱的人。
“陳安……”
高曦月輕聲念了一遍，似乎在思索是不是起這個名字的人膽子都這麼大？
隨後，她隨意的掃向一旁的王管事，語氣中帶着些許慵懶。
“王德祿，這個奴才就在殿前伺候了，別讓他幹那些粗活了。”
王德祿聞言身體微微一僵，面露詫異的看着高曦月，以爲是自己耳朵聽錯了，連忙詢問：
“娘娘，是想將他留在跟前？”
“話，本宮說的很清楚了，本宮不想再重復一遍！”
“嗻！奴才這就去辦！“
他朝着下面的陳安安看去，眼神之中全是震驚之色，其中還帶着一絲怎麼也藏不住的忌憚。
明明剛才還被娘娘懲罰的小太監，竟然說了幾句話就傍上了娘娘的大腿？
雖然常常都有這種事情發生，可陳安安所作所爲，那真的是這鹹福宮裏頭一遭啊！
”奴才謝娘娘恩典！“
陳安安強忍着臀部的劇痛想要跪下，可是這身體卻僵硬的不聽他使喚。
”行了。“
高曦月不耐煩的擺擺手，她早就有些乏累，只是心中那股遇到“好玩意”的興趣強撐着而已，“養好你的傷再來當值吧！”
不等陳安安回話，她就轉身回到珠簾後，裙擺在地面劃出一抹弧線，要不是周圍還散發着一縷若有若無的冷香。
他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呢！
貴妃離開後，殿門前的那些宮女太監都打量起陳安安來。
“都待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幹活去！”
王德祿將那些看戲的宮女太監都趕走，隨後，走到陳安安身邊，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壓得極低：
”陳安，你小子可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不過給雜家記住嘍，到了娘娘跟前伺候，眼要尖，手要快，嘴……更要牢！明白嗎？“
他這些話看似提點，但是陳安安知道這裏面還帶着對方的敬告。
”奴才明白，謝王公公提點。“陳安安低眉順眼。
王德祿見他是真的聽進去了，也是”孺子可教“的點了點頭，便讓兩個小太監將陳安安送回那間排房。
陳安安趴在冰冷的床板上，臀部的劇痛讓他渾身顫抖着身子。
雖然完成了在高可愛面前露臉的機會，但他沒有半分喜悅，反而感覺背部有一股刺骨的寒意吹來。
高曦月不是因爲信任才將自己留在身邊的，而是覺得看到了一個十分”新鮮、有趣“的奴才。
這只是一種在宮中沉寂多年，突然出現了一個可以玩耍的”調味劑“罷了。
不過沒關系，他還有後招呢！
不過要是直接告訴高可愛的話，估計會讓她認爲自己是個瘋子，要是被皇後知道了的話。
估計這個任務就會夭折，而陳安安也會直接面對死亡。
想到這裏，他知道，現在必須找一個替死鬼……不，是找一個”傳話人“。
陳安安的目光望向正殿，似乎看到了那個窈窕的倩影上。
他想起了剛才高可愛摔碎撥子時，那個第一時間上去勸慰的宮女。
茉心。
那個高曦月從閨中就帶來的陪嫁侍女，也是她在這深宮之中唯一能夠說說心裏話的人。
若是由茉心這個高可愛的心腹去提醒，去懷疑，效果肯定比他一個剛剛加入鹹福宮的人強多了。
不過還是要找一個契機。
陳安安的腦海中，浮現出【洞察之眼】給出的信息：
“零陵香……損耗氣血……心神不寧……”
高曦月近來體弱多病，夜不安寢，即使是太醫也是束手無策。
這，就是他的刀。
而茉心，就是他要借的手，用來握住刀柄的手。
陳安安想出辦法後，閉上眼睛，劇痛讓他無比清醒。
雖然前面是萬丈深淵，但也再無退路。
他必須撬動這悲劇命運的第一塊石頭。
而撬動石頭的杠杆，就在對高曦月忠心耿耿的茉心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