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三下午兩點,陰天。

“時光沙漏”咖啡館裏流淌着舒緩的爵士樂,空氣裏彌漫着咖啡和肉桂卷的香氣。蘇念提前半小時到店,特意和同事換了班次,今天負責外場服務。

林小雨如約而至,坐在窗邊靠書架的位置,面前攤開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和幾本專業書。她今天穿了件深藍色毛衣,寶藍色的發梢在昏暗光線中依然顯眼。看到蘇念時,她舉起手中的咖啡杯示意——蘇念已經提前給她做好了拿鐵,雙份濃縮。

兩點十分,那個女人推門進來。

和上次一樣,她點了熱紅茶,端着杯子走向往常的位置(最裏面靠窗的角落)。今天她穿了件灰色大衣,圍巾鬆鬆地搭在肩上,整個人像褪了色的舊照片。

蘇念深吸一口氣,端着托盤走過去。

“女士,這是您點的紅茶。另外……這是我們店的新品試用,蜂蜜檸檬曲奇,免費贈送。”她放下茶杯和一小碟餅幹。

女人抬起頭,眼神有些恍惚:“謝謝,但我沒有點……”

“是新品試吃,希望您喜歡。”蘇念微笑,沒有立刻離開,“上次聽您提到女兒喜歡紅茶,這款曲奇也是偏茶香的,或許您會想嚐嚐。”

提到女兒,女人的表情柔和了一瞬。她拿起一塊曲奇,輕輕咬了一口。

“很好吃。”她說,聲音很輕,“我女兒……小時候很喜歡甜食。但我總限制她,怕她蛀牙。現在想想,讓她多吃幾塊又怎樣呢?”

這是一個開口的機會。蘇念在林小雨提前給的“談話引導技巧”裏看到過:當對方主動提起關鍵話題時,不要打斷,不要評判,只是傾聽和適度回應。

“做父母的總是考慮很多。”蘇念輕聲說,在女人對面的椅子邊緣坐下(不是正式入座,只是一個稍作停留的姿態),“我祖母也總說,她對我太嚴格了,後悔沒讓我有更無憂無慮的童年。”

“你祖母還在嗎?”女人問。

“去年去世了。”蘇念說,“但我常常想起她。有時候想,如果當時多陪她說說話就好了,如果當時沒有因爲小事和她爭執就好了。”

這些話半真半假,但足夠引起共鳴。女人的眼睛溼潤了。

“是啊,‘如果當時’……”她盯着杯中晃動的茶水,“我這十年,每天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果當時沒有說那些話’。她說想當畫家,我說那是不務正業。她說討厭我安排的一切,我說那你滾出這個家。”

淚水滑落,滴進紅茶裏,漾開小小的漣漪。

“她真的滾了。再也沒有回來。”

蘇念感到手腕的紋路開始發熱。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放在桌下,看到淡金色的光芒透過皮膚隱約可見。而在女人身上,那層淡紫色的霧氣正在變濃,幾乎要實體化。

“女士,您還記得……她最喜歡什麼嗎?”蘇念問,“除了紅茶和甜食。”

女人想了很久。

“旋轉木馬。”她終於說,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六歲生日,我帶她去遊樂園。她坐了十幾次旋轉木馬,怎麼都不肯下來。最後是我硬把她抱走的,她哭了整整一路,說木馬會孤單。”

她從皮夾裏拿出那張舊照片——正是蘇念上次看到的那張。照片上的小女孩騎在一匹白色的木馬上,笑得眼睛彎成月牙。背景是五彩的燈光和模糊的人群。

“這是最後一次……她對我那樣笑。”女人的手指顫抖着撫摸照片。

就在這一刻,蘇念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

不是像前兩次那樣突然的穿越,而是一種漸進的、溫和的轉變。咖啡館的聲音逐漸遠去,爵士樂變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周圍的光線開始變化——不是變暗,而是改變質感,像蒙上了一層淡紫色的濾鏡。

女人還在說話,但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後來她長大了……不再需要我……我總想道歉……可是沒有機會……”

蘇念感到自己在下沉,但又像在上升。她閉上眼睛,任由那股力量牽引。腦海中浮現出祖母筆記裏的一句話:

“進入碎片需要橋梁。最穩固的橋梁,是強烈情感共振的瞬間。”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她站在一個遊樂園裏。

傍晚時分,天空是夢幻的粉紫色,遊樂園的燈光剛剛亮起,一串串彩燈像發光的珍珠。空氣中飄着棉花糖和爆米花的甜香,遠處傳來歡快的音樂和孩子們的尖笑聲。

旋轉木馬就在她面前。

那是一座老式的雙層旋轉木馬,漆成鮮豔的紅、金、藍三色,鏡面裝飾反射着絢爛的光。木馬們姿態各異,有的昂首嘶鳴,有的低頭溫順,每一匹都精致得不像真的。

而坐在最外側一匹白色木馬上的,正是照片裏的小女孩。

她大約六歲,穿着嫩黃色的連衣裙,頭發扎成兩個小揪揪,用星星發卡固定。她緊緊抱着木馬的脖子,小臉貼着馬鬃,眼睛閉着,嘴角掛着滿足的微笑。

木馬一圈圈旋轉,音樂叮叮咚咚。小女孩似乎可以永遠這樣轉下去。

“婷婷——”

熟悉的呼喊聲。蘇念轉頭,看到年輕了十歲的女人從人群中擠過來。她穿着米色風衣,頭發燙着那個年代流行的卷發,手裏拿着氣球和棉花糖,臉上是無奈又寵溺的笑。

“該下來了,我們該回家了。”女人對小女孩喊。

“不要!再坐一圈!”小女孩抱得更緊了。

“你已經坐了八圈了!”

“木馬會孤單的!我要陪它!”

女人又好氣又好笑,走到旋轉木馬邊緣,伸手想抱女兒下來。就在這時,小女孩突然睜開眼睛,看向母親。

那一瞬間,蘇念看到了。

小女孩的眼睛裏,沒有六歲孩子的天真,而是一種深沉的、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悲傷。那不是眼前這個時空的眼神,而是十年後回望的眼神。

這個碎片有問題。

正常的情感碎片會停留在記憶發生的那個時刻,人物會按記憶中的樣子行動。但這個碎片裏的小女孩,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不只是六歲的婷婷,還是十六歲(或許更年長)的、經歷了後續一切的婷婷。

旋轉木馬停了。工作人員打開圍欄,其他孩子被家長領走,只有婷婷還坐在木馬上。

“婷婷,下來。”女人的聲音嚴肅了一些。

小女孩慢慢滑下木馬,但沒有走向母親,而是站在旋轉木馬中央,抬頭看着那些靜止的、依然保持奔跑姿態的木馬。

“媽媽,”她突然說,“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會來找我嗎?”

女人愣住了:“說什麼傻話?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但如果你讓我滾,我就真的滾了。滾得很遠很遠,讓你找不到。”小女孩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我怎麼會讓你滾?”女人蹲下來,想抱女兒,“媽媽只是有時候生氣,說的氣話不算數。”

“算數的。”小女孩後退一步,避開了擁抱,“你說的話,我都會記住。開心的,生氣的,傷人的,我都會記住。”

蘇念站在不遠處,手腕的紋路劇烈發熱。她看到,整個遊樂園的空間開始出現細密的裂痕——不是物理的裂痕,而是像鏡子碎裂那樣的光線扭曲。裂痕從旋轉木馬中心擴散,蔓延到彩燈、氣球、遠處的摩天輪。

這個碎片不穩定。因爲愧疚太重,因爲時間跨度太長,因爲“道歉”與“原諒”的願望在十年間反復醞釀、發酵,已經改變了記憶原本的形態。

這不是單純的記憶重現,而是一個由愧疚滋養出的、混雜了現實與幻想的復合空間。

女人試圖再次靠近女兒,但每次接近,小女孩就後退一步。她們之間始終隔着一段無法跨越的距離,像有什麼透明的屏障。

“婷婷,對不起。”女人突然說,眼淚流下來,“媽媽不該說那些話。媽媽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小女孩靜靜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太晚了,媽媽。”她說,“我已經走了太遠,回不來了。”

“不晚!什麼時候都不晚!”女人哭喊着,想要沖破那道無形的屏障,但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真正觸碰到女兒。

旋轉木馬重新開始轉動,音樂再次響起。小女孩轉身,騎上那匹白色木馬,隨着音樂一圈圈旋轉。女人在外面追趕,但木馬的速度永遠比她快一步,她永遠追不上。

這個場景重復了——蘇念能感覺到,在這個碎片裏,這個追逐與無法觸及的場景已經重復了無數次。每一次都以女人的崩潰和小女孩的遠去結束,然後重置,重新開始。

愧疚的牢籠。

蘇念低頭看手腕,紋路中的淺紫色已經濃鬱得發黑。這不是正常的愧疚顏色,這是被時間醃漬過、發酵過、變得有毒的愧疚。

她想起祖母筆記裏的警告:“不沉溺。”

進入他人的情感碎片時,修復者必須保持清醒的自我邊界。如果過度共情,可能會被碎片中的強烈情緒吞沒,甚至被困住。

但現在的問題是,這個碎片本身就不健康。它不是一個等待自然流動的情感,而是一個已經病變的情感腫瘤。

蘇念走向旋轉木馬。

音樂在她靠近時變了調,歡快的叮咚聲變得扭曲、緩慢,像老舊的音樂盒發條即將耗盡。旋轉木馬的速度也慢了下來,木馬們依然保持着奔跑的姿態,但眼神(如果它們有眼神的話)似乎都在注視着她。

“你不是媽媽。”小女孩(或者說是愧疚碎片的核心意識)看着她。

“我不是。”蘇念說,“我只是……一個路過的旁觀者。”

“你想幫她?沒用的。她聽不見,也改變不了。”

“那你呢?”蘇念問,“你想讓她做什麼?”

小女孩沉默了。木馬又轉了一圈,兩圈。遊樂園的燈光開始閃爍,時明時滅。

“我想讓她……放過自己。”小女孩終於說,聲音裏有了符合年齡的脆弱,“每次她來追我,每次她哭,每次她說對不起,我都好難過。我想說‘沒關系,媽媽,我原諒你了’,可是我說不出口。因爲這個空間……不讓我說。”

蘇念明白了。

這個碎片的悖論在於:它因女人的愧疚而生,愧疚需要“未被原諒”來維持。如果原諒發生,愧疚就會消散,碎片就會瓦解。所以碎片的本能會阻止原諒的發生,即使那正是雙方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如果有一個方法,”蘇念慢慢說,“讓你能說出那句話,然後這個空間會改變,你會消失——你願意嗎?”

小女孩思考了很久。

“我願意。”她輕聲說,“因爲這樣下去,媽媽永遠無法真正生活。而我……我想去我該去的地方,不管那裏是哪裏。”

蘇念點頭。她走向旋轉木馬的控制台——那是一個老式的黃銅操作杆。正常情況下,修復者不應該直接幹涉碎片的結構,但這個碎片已經不正常了,需要外力介入。

她把手放在操作杆上,手腕的紋路金光大盛。這一次,她沒有試圖混合色彩,而是做了一件更簡單的事:

她讓金色的光順着操作杆流淌,注入旋轉木馬的中心軸。

金光所到之處,那些細密的裂痕開始愈合。不是消失,而是被金色的脈絡連接起來,像破碎的瓷器用金漆修復——裂紋還在,但變成了裝飾的一部分。

旋轉木馬停了。

真正地、完全地停了。

音樂也停了。整個遊樂園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只有遠處隱隱約約的、不屬於這個空間的現實聲音:可能是咖啡館的背景音樂,可能是街道的車流聲。

女人站在圍欄邊,氣喘籲籲,淚流滿面。

小女孩從木馬上滑下來,走向她。

這一次,沒有無形的屏障。

“媽媽。”小女孩站在女人面前,抬頭看着她。

“婷婷……”女人顫抖着伸出手,這一次,她真的觸碰到了女兒的臉頰。溫熱的、真實的觸感。

“我原諒你了。”小女孩說,聲音清晰而堅定,“所以,你也原諒自己,好嗎?”

女人的哭聲爆發出來,不是痛苦的哭泣,而是那種積壓了十年、終於決堤的釋放。她緊緊抱住女兒,抱得那麼用力,仿佛要把這十年的分離一次性補回來。

小女孩也回抱了她。在擁抱中,小女孩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像晨霧在陽光下消散。

“我愛你,媽媽。”這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她徹底消失了。

女人懷裏空了,但她依然保持着擁抱的姿勢,臉上是淚水,但嘴角是微笑。那是一種復雜的表情,悲傷與釋然交織。

遊樂園也開始消散。旋轉木馬、彩燈、棉花糖攤位,一切都在淡去,像被水洗掉的油畫。色彩流淌、混合,最後只剩下純粹的、溫暖的金色光芒。

蘇念閉上眼睛。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她還在咖啡館裏。

坐在對面的女人正用紙巾擦眼淚,但表情平靜了許多。窗外的天色依然陰沉,但雲層裂開一道縫,夕陽的光從中漏下,正好落在她臉上。

“抱歉,我失態了。”女人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沒關系。”蘇念輕聲說。

女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經涼透的紅茶。她沒有再提女兒,而是說:“這曲奇真的很好吃。能再給我打包兩份嗎?我想……帶回家。”

“當然。”

蘇念起身去櫃台打包。轉身時,她看到林小雨在窗邊的位置對她豎起大拇指,嘴型說:“幹得漂亮。”

手腕的紋路還在發熱,但已經穩定下來。她低頭看,淺紫色的印記已經完全成型,但顏色很正,不再是那種發黑的濃鬱。旁邊還多了一抹極淡的粉金色——那是原諒與被原諒的顏色。

女人離開時,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回頭對蘇念說:“謝謝你。不知道爲什麼,但……謝謝你。”

門鈴叮咚一聲,她消失在街道上。

蘇念回到櫃台,林小雨端着咖啡杯走過來。

“我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景象。”林小雨壓低聲音,“雖然不完全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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