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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陸先生,現在,到底是誰比較‘晦氣’?”精準地鑿開了他強自鎮定的外殼。
“晦氣。”
他喃喃重復,腹部傳來的、越來越無法忽視的絞痛,和那個電話上“高度疑似胰腺惡性腫瘤”幾個字交織在一起,讓他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
不對。
有什麼地方,完全不對。
我的語氣,太平靜了,平靜得反常。
仿佛我知道什麼。
知道什麼?
電光石火間,幾個破碎的畫面和聲音強行擠入他混亂的腦海:
我在電話裏,用那種疲憊而認真的聲音說:“你該抽時間,來醫院做個全面的身體檢查,尤其是腹腔內的髒器。”
我看着他的眼神,深寂,裏面沒有恨,反而有一絲,憐憫?
我最後那句輕飄飄的“隨你怎麼想吧,但話,我說過了。”
還有更早之前,那通讓他暴怒又隱隱不安的電話:“那筆讓你翻身、讓你有能力一擲千金爲紅顏的一千萬,是我賣命的錢。”
賣命的錢,體檢提醒,“晦氣”的質問,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念頭,蠻橫地沖破了所有不願相信的屏障。
他顫抖着手,幾乎拿不穩手機,在通訊錄裏瘋狂翻找。
找到了,那個他幾乎從未主動聯系過的、我經常會碰面醫生的電話。
以前他覺得我小題大做,從不關心,此刻卻像抓住救命稻草。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
“喂?哪位?”對方聲音帶着被打擾的困倦。
“醫生!我是林晚的,家屬!”陸景琛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我想問一下,林晚,林晚她之前在你們那裏做的檢查,胰腺那個,結果到底怎麼樣?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他問不出口。
電話那頭的醫生似乎愣了下,語氣變得有些謹慎和公事公辦:
“抱歉,患者隱私我們不能透露。不過關於林晚女士的胰腺問題,她最初的活檢樣本可能存在混淆,我們建議她盡快來大醫院復核。”
“樣本混淆?!”陸景琛尖銳地打斷,聲音都變了調,“什麼意思?!說清楚!”
醫生被他嚇到,頓了頓才說:“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說存在樣本混淆,需要患者本人持原始報告去復核確認。先生,您既然是家屬,最好陪林女士一起去。”
後面的話,陸景琛已經聽不見了。
手機從掌心滑落,砸在水泥地上,屏幕應聲裂開。
樣本,混淆?
錯誤,風險?
所以,我可能,根本沒有得癌?
而他,
腹部又是一陣劇烈的、刀絞般的疼痛襲來,讓他猛地蜷縮起身子,額頭重重撞在鐵質的床欄杆上,發出沉悶的“咚”一聲。
眼前陣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蘇蔓驚慌的呼喊、護士跑來的腳步聲,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
只有我那張平靜到冷酷的臉,和我那句輕飄飄的“晦氣”,在眼前、在耳邊無限放大,循環播放。
肮髒,
晦氣,
這兩個他不久前才狠狠擲向我的詞,此刻像回旋鏢一樣,裹挾着命運最惡毒的嘲諷,精準無比地貫穿了他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