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歇停停走了一夜,翌日天明趕至城門排隊,交一人兩文進城費,祖孫三人順利進城,又花了銅板辦路引。
宋氏咬牙買了許多白面饅頭,一人吃一個,剩下的和裹了銀錢的菜窩頭裝一起,又給孫子孫女臉上抹了些灰。
先在路邊觀察許久,才等到一輛有書生小娘子同乘去京城的牛車,哭窮砍價一番,好說歹說才讓車夫答應三百文捎載他們一程。
一雙破棉被裹住祖孫三人,坐在牛車尾上,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一路上宋氏咳嗽得愈發嚴重,喉嚨沙啞,還咳出了血絲。
多虧車夫不嫌棄,書生和小娘子們也心善,可憐他們祖孫三人老弱病孺,路上對他們多有照顧,還送他們一個水囊。
路上顛簸八九日,牛車終於抵達京城。
到城門處停下,車夫招呼着大家下牛車,便牽着牛去路邊有幹草的地方歇腳去了。
一下牛車,宋氏頓感腳步虛浮渾身無力,走起路來兩只腳好似踩在棉花團上,搖搖晃晃險些走不好。
青茴眼尖,察覺到阿婆有些不對勁,她忙搶過阿婆手裏的棉被,“阿婆,我來背吧,青佑牽着阿婆的手。”
城門處的官兵檢查路引十分仔細,到他們時看兩個孩子臉上有灰,還特意多瞅了兩眼,看路引蓋着官府的印章沒問題後才放行。
城內的喧囂熱鬧和城外排隊等候之景截然不同。
久雪初晴的集市,馬蹄踏石,銅鈴搖響,人來車往,熙熙攘攘,籃筐相疊,貨擔接踵,糕餅、茶湯、首飾、香料、布帛、器罐錯雜如棋,更有茶樓、酒肆、匠鋪布幡迎風飄揚。
往來者絡繹不絕,或抬手相喚,或俯身細看,攤主吆喝,客人點單,路上稚童結伴奔跑唱童謠。
青佑年紀小,頭一回見如此繁華盛地,看得人都忘了抬腳。
青茴着急阿婆的病情,無暇驚嘆,不由催促他。
“青佑,別看了,快牽着阿婆找醫館,阿婆的病絕不能再拖了。”
宋氏本想先找表兄,無奈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找人的事兒也非一朝一夕,只得妥協依着孫女去找醫館。
誰知醫館夥計看他們祖孫三人穿着破衣爛衫,猜測他們身上沒有銀錢,竟阻着攔着不讓進。
推搡間,宋氏眼前一黑,忽地倒地不起。
被嚇壞的青佑摟着阿婆的身體“哇”的一聲哭起來,引得路上熙攘行人側目觀看。
夥計怕行人圍過來指指點點壞了自家醫館的名聲,着急忙慌的將宋氏半攙半架着弄進醫館給大夫看。
青茴抹了把淚,生怕大夫和先前的夥計一樣不想管,忙從包袱裏掏出一個梆硬的青菜窩頭,掰開摳出裏邊兒的一個銀錁子和幾枚銅板。
“大夫,我有錢,請您快幫我阿婆治病。”
大夫皺眉,眼神復雜地打量了穿得破爛背着破棉被的祖孫三人一眼,給宋氏喂了一粒藥丸,宋氏方悠悠轉醒,又開一劑猛藥,只收了一個碎銀錁子。
“病人先前受寒已咳嗽多日,如今發熱燒得人迷糊,趕緊帶回去把這藥煎上吧。”
青茴拉着弟弟跪地答謝,“我記下了,多謝您的救治之恩。”
大夫有些訝異,沒想到如此貧苦人家出來的孩子竟是個懂事禮貌的,只是他在這醫館迎來送往多年,便也見怪不怪了。
待青茴背着棉被攙着阿婆走出醫館大門,望着門外街道車水馬龍,她突然迷茫起來。
京城如此之大,阿婆對表舅爺的情況一無所知,如何才能盡快找到他?
“阿姐,咱現在去哪兒?”
青佑背着阿姐給他的小包袱,緊緊拽着阿姐的衣角,眼裏滿是對陌生之地的無措和對阿姐的依賴。
弟弟的詢問令她恍過神,雖只有八歲,但她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堅韌。
“先找個地方住下,趕緊給阿婆煎藥。”
路上行人南來北往,匆匆忙忙,熙熙攘攘,險些將他們三人擠散。
青佑的小身板被四周行人擠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眼圈兒一紅,淚水打轉,咬着唇從地上爬起來。
看阿婆身體搖晃,弟弟也被人群沖得摔倒,青茴心中焦急,只得扶着阿婆牽着弟弟走向一旁,貼牆根讓阿婆靠着棉被坐下。
“青佑,咱們一起走恐怕天黑也難找到住處,阿姐一個人走得快,你和阿婆先在醫館外邊兒等我,等我找到住處立刻回來接你們。”
說罷,她幫弟弟擦掉眼角淚水。
“青佑是小小男子漢,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等青佑長大換青佑保護阿婆和阿姐可好?”
青佑吸了吸鼻子,撇着小嘴點頭。
“嗯,我會快點長大保護阿婆和阿姐的。”
“那青佑一定要守着阿婆等阿姐回來,萬不可一個人走開,明白嗎?”
“明白,我一定聽阿姐的話。”
醫館門口除了來往行人,和進出的病患,鮮少有人注意旁邊兒。
青茴還是不放心,從破褥子皮兒上扯下一溜兒布,把弟弟的一只手腕和阿婆的綁在一起,打個死結。
叮囑好弟弟,她一步三回頭的消失在人流中。
跑了好幾個地方,向三四個攤主打聽,才知在京城有錢人住客棧,沒錢的將就睡馬棚,想長留的買宅子或租賃。
有位攤主向她介紹個房牙子,青茴對攤主再三感謝後,按攤主指的路跑得鞋都掉了,才終於找到那位牙人。
當牙人說出價格後,青茴方覺天塌了。
京城最偏僻最便宜貧戶區的兩間小宅院兒,光是賣都要三百兩,租用也要一兩銀子一個月。
別說一兩銀子一個月,就是半兩銀子一個月她也租不得。
除了三兩不能動的銀子,他們身上的碎銀錁子和銅板已經所剩無幾了。
青茴雙眼忽地黯淡下去,即便勸阿婆咬牙拿出三兩銀子,最多也只能租三個月。
京城如此大,無表舅爺一絲音訊,三個月之內能夠打聽到嗎?
她忽地有了思路,“大叔,您人脈廣,路子多,我能否向您打聽一個親戚?”
“嘿,我崔三活這麼大歲數,從來都是人找我打聽宅子,還是頭一回找我打聽人的,小丫頭,你究竟是不是租宅子的?”
崔三本就有些瞧不上眼前穿得破爛的小丫頭,再看她不慌着租宅子,反而向他打聽人,他臉上笑意消失,已然失了耐心。
青茴看崔三不高興,當即轉移話題,“租租租,只是我手頭銀錢不足,您能否把最便宜的先租給我一個月,可不可以五百文?”
崔三唇角抽搐。
“小丫頭,價不是這麼砍的,五百文只能租半個月,且我這宅子至少都是半年起租。”
青茴很是沮喪,就算把銀子全拿出來她也租不起半年。
她朝着崔三鞠躬行了一禮,“崔叔,耽擱您時間了,真對不住,這宅子我租不起。”
說罷,她垮着小臉轉身就走。
“嘿,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