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一聲清脆的電子提示音。
在死寂的辦公室裏突兀地響起。
並沒有劉老師預想中的那種“餘額不足”的尷尬提示。
也沒有網絡延遲的轉圈等待。
轉賬成功。
劉老師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一條微信到賬的通知彈窗。
格外刺眼。
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屏幕。
緊接着。
她愣了一下。
七千?
劉老師奇怪的抬起頭。
看着眼前這個神色淡然的男人。
“蘇……蘇先生?”
“你是不是輸錯金額了?”
剛才自己還在心裏把人家罵了個狗血淋頭。
說人家是鐵公雞。
是一毛不拔的渣爹。
結果人家反手就轉過來雙倍還要多的錢!
這臉打得。
“沒輸錯。”
蘇辰的聲音平穩有力。
帶着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
“這七千塊。”
“三千多是這次的集訓費。”
“剩下的三千多。”
“就先放在劉老師您這裏。”
蘇辰一邊說着。
一邊側過身。
目光落在了身旁一直低着頭的蘇暮雨身上。
眼神裏。
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還有深深的憐惜。
“這孩子。”
“隨我。”
“心事重。”
“有什麼委屈都喜歡憋在心裏。”
“不愛說話。”
“更不愛麻煩人。”
蘇辰嘆了口氣。
伸出手。
幫女兒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領。
指尖觸碰到女兒冰涼的脖頸。
感覺到那瘦弱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
蘇辰的心。
又軟了幾分。
“她恐怕是因爲我的原因。”
“不想伸手找我要錢。”
“所以才想退了這集訓。”
蘇辰轉過頭。
重新看向劉老師。
“這些錢您先拿着。”
“就算是預支的。”
“接下來的這一學期。”
“無論是買資料。”
“還是交什麼雜費。”
“或者是她在學校裏吃飯、買文具。”
“只要是需要用錢的地方。”
“您就直接從這裏面扣。”
“如果不夠了。”
“您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立刻轉過來。”
“別讓她知道。”
“也別讓她再因爲錢這種俗事分心。”
“高三了。”
“她的精力應該放在學習上。”
“而不是在這裏爲了幾百幾千塊錢。”
“像個大人一樣發愁。”
蘇辰的話。
並不煽情。
也沒有什麼華麗的詞藻。
但每一個字。
都像是重錘一樣。
狠狠地砸在劉老師的心坎上。
劉老師徹底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蘇辰。
嘴巴微張。
半天合不攏。
這……
這還是剛才那個被自己腦補成“極品渣男”的蘇先生嗎?
這還是那個傳說中離了婚就不管孩子的混蛋父親嗎?
這覺悟。
這態度。
完完全全一個好父親啊。
原本。
劉老師已經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
她甚至在腦子裏預演了無數種方案。
如果蘇辰哭窮怎麼辦?
如果蘇辰耍賴怎麼辦?
如果蘇辰要把孩子領回去怎麼辦?
她甚至想好了。
如果蘇辰實在不給錢。
她就自己先墊上。
哪怕是吵一架。
也要把蘇暮雨留在集訓班。
可是現在呢?
她準備好的那些唇槍舌劍。
那些大道理。
那些道德綁架的話術。
全都爛在了肚子裏。
完全沒用上!
人家不僅給錢了。
給得痛快。
給得大方。
甚至還替老師考慮到了後續的麻煩。
直接預存!
這哪裏是來找茬的家長?
這簡直就是天使投資人啊!
劉老師有些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
態度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臉上那種尖酸刻薄的審視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
是有些尷尬的局促。
還有掩飾不住的敬佩。
“哎呀。”
“蘇先生。”
“您看這事兒鬧的。”
“這……這也太客氣了。”
“您真是……”
“真是個負責任的好父親啊。”
劉老師有些語無倫次。
“您放心。”
“這錢我一定替暮雨保管好。”
“每一筆賬我都會記清楚。”
“絕對不會讓孩子在學校裏受一點委屈。”
“既然您這麼支持她的學業。”
“那我們做老師的。”
“肯定也是全力以赴。”
蘇辰微微頷首。
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笑容。
配合着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還有那一身得體的紀梵希。
竟然讓四十多歲的劉老師。
心跳稍微快了半拍。
這男人。
真的很有魅力。
而此刻。
受到沖擊最大的。
不是劉老師。
而是站在一旁的蘇暮雨。
小姑娘此刻的大腦。
已經完全宕機了。
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看着那個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那個寬闊的。
穿着昂貴大衣的背影。
鼻尖縈繞的。
不再是以前爸爸身上那種廉價煙草味。
而是一種淡淡的。
清冽的古龍水味道。
這是爸爸嗎?
蘇暮雨的眼圈。
再次紅了起來。
不是因爲委屈。
而是因爲一種巨大的、不真實的荒謬感。
她的記憶。
還停留在昨天。
停留在民政局門口。
那天。
風很大。
爸爸穿着那件洗得變形的舊夾克。
胡子拉碴。
眼神灰敗。
像是一條被生活脊梁打斷的喪家犬。
他看着自己和姐姐。
聲音沙啞。
帶着一種絕望的冷漠。
他說:
“你們跟你媽吧。”
“我在外面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養活自己都費勁。”
“跟着我。”
“只能喝西北風。”
“我也沒錢給你們交學費。”
那句話。
像是一根刺。
扎在蘇暮雨的心裏。
疼了一整夜。
她不怪爸爸。
真的。
她知道爸爸這幾年過得有多難。
被公司裁員。
被媽媽嫌棄。
還要還房貸車貸。
他已經盡力了。
可是。
哪怕再懂事。
聽到親生父親說出“我養不起你”這種話。
心裏也還是會難受的啊。
也還是會覺得自己是被拋棄的那個。
所以。
今天劉老師催繳費的時候。
她根本不敢給爸爸打電話。
她怕聽到爸爸的嘆氣聲。
怕聽到爸爸的拒絕。
怕再次確認自己是個“累贅”的事實。
可是現在。
就在這一刻。
那個說着“養不起”的男人。
卻站在她面前。
像個從天而降的英雄。
隨手就甩出了七千塊錢。
而且。
看他的樣子。
這七千塊錢對他來說。
就像是七塊錢一樣輕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暮雨低下頭。
看着自己的腳尖。
心裏五味雜陳。
爸爸是不是把房子賣了?
還是把車賣了?
還是去借了高利貸?
爲了在老師面前給我撐面子?
想到這裏。
蘇暮雨的眼淚。
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砸在水泥地上。
暈開一朵朵深色的小花。
她不想哭。
怕丟臉。
怕在爸爸面前顯得軟弱。
可是她控制不住。
她想問問爸爸這錢是哪來的。
想問問爸爸爲什麼要裝得這麼有錢。
可是話到了嘴邊。
又咽了回去。
她不敢問。
怕戳破爸爸好不容易維持的自尊。
蘇辰似乎感應到了女兒的情緒。
他轉過身。
看着那個像只鴕鳥一樣縮着的女兒。
並沒有多說什麼。
只是伸出手。
再次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
動作溫柔得一塌糊塗。
“行了。”
“別哭了。”
“再哭就成小花貓了。”
蘇辰的聲音裏。
帶着一絲寵溺的笑意。
隨後。
他看向劉老師。
伸出手。
“那劉老師。”
“今天就先這樣。”
“時間也不早了。”
“我就先帶暮雨回去了。”
“明天還要上課。”
“讓她早點休息。”
劉老師連忙伸出手。
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
才握住蘇辰的手。
那只手。
幹燥。
溫暖。
有力。
“好的好的。”
“蘇先生慢走。”
“那個……”
“以後常聯系啊。”
劉老師的態度。
可以說是恭敬到了極點。
“有什麼情況。”
“我第一時間給您打電話。”
蘇辰點點頭。
“麻煩您了。”
“應該的。”
“都是爲了孩子嘛。”
劉老師笑着說道。
這句話。
是真心的。
她是真的覺得。
有這樣一個父親。
蘇暮雨這孩子。
以後有福了。
蘇辰鬆開手。
也不再廢話。
一把攬過蘇暮雨的肩膀。
“走吧。”
“回家。”
父女倆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隨着那扇有些掉漆的木門緩緩關上。
辦公室裏。
再次恢復了安靜。
劉老師站在原地。
看着那扇關閉的門。
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過了好一會兒。
她才長出了一口氣。
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
像是剛打完一場硬仗。
她拿起手機。
看着那個“7000”的數字。
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
喃喃自語道:
“這年頭……”
“送外賣的都能穿紀梵希了嗎?”
劉老師搖了搖頭。
苦笑了一聲。
不管是不是富豪。
至少這個蘇辰。
是個爺們兒。
是個像樣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