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的陰影裏，空氣似乎還殘留着剛才那場“壁咚”的餘溫。
錢多多跟在裴煜身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
五千塊。
扣掉請客吃飯的錢，怎麼着也能剩下個三四千吧？
如果裴煜稍微有點人性，不去吃那種人均兩千的米其林，去吃個海底撈什麼的，那她還能剩下更多！
想到這裏，錢多多的嘴角忍不住瘋狂上揚。
連帶着看裴煜的後腦勺都覺得順眼多了。
這哪是後腦勺啊。
這分明是行走的提款機。
“裴總。”
錢多多快走兩步，跟上他的節奏，語氣諂媚得能掐出水來。
“那個……咱們是不是走快點？”
“我看王姐在台上都等急了。”
“領獎這種事，趕早不趕晚嘛。”
“萬一待會兒系統判定超時，把獎金取消了怎麼辦？”
裴煜放慢了腳步，側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急什麼？”
“錢又不會跑。”
“還是說，你怕我反悔？”
錢多多連忙擺手。
“怎麼可能！”
“裴總您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我是怕那個系統出bug！”
“畢竟剛才分組的時候它就很不靠譜。”
裴煜輕嗤一聲。
停下腳步。
轉過身，正對着她。
此時他們正站在一片樹蔭下，距離熱鬧的主席台還有一段距離。
周圍沒有人。
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錢多多看着突然停下來的裴煜，心裏莫名咯噔一下。
這男人。
又要搞什麼幺蛾子？
“裴……裴總？”
“怎麼不走了？”
“是不是累了？”
“要不我給您捶捶腿？”
裴煜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那眼神，深邃得像是一口古井，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但他嘴角那個微不可查的弧度，卻讓錢多多的警報雷達再次響了起來。
危險。
有殺氣。
“錢多多。”
他突然開口。
聲音很輕，帶着一絲慵懶的沙啞。
“你剛才說，我是你的偶像？”
錢多多一愣。
隨即瘋狂點頭。
“對對對！”
“偶像！”
“絕對的偶像！”
“您剛才那招‘神龍擺尾’，簡直帥出了天際！”
裴煜挑了挑眉。
往前邁了一步。
逼近她。
“既然是偶像。”
“那是不是應該無條件信任？”
錢多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咽了咽口水。
“那……那是必須的。”
“裴總您指東，我絕不往西。”
“您讓我抓狗，我絕不攆雞。”
裴煜嘴角的弧度加深了。
那種惡作劇得逞前的狡黠光芒，在他眼底一閃而過。
“很好。”
“既然如此。”
“那我就再教你最後一課。”
錢多多眨了眨眼。
一臉迷茫。
“啊？”
“什麼課？”
“職場生存法則嗎？”
“還是格鬥技巧？”
裴煜沒有回答。
只是抬起手。
伸向她的背後。
動作很慢。
很溫柔。
像是一個擁抱的起手式。
錢多多的心跳漏了一拍。
腦子裏瞬間閃過無數個粉紅色的泡泡。
這是要幹嘛？
擁抱慶祝？
還是……
就在她胡思亂想，甚至有點想閉上眼睛的時候。
耳邊並沒有傳來預想中的溫言軟語。
而是一聲極輕的嗤笑。
緊接着。
背後傳來“刺啦”一聲脆響。
那是魔術貼被撕開的聲音。
在安靜的樹蔭下，顯得格外刺耳。
粉紅色的泡泡瞬間炸裂。
變成了灰色的塵埃。
錢多多僵住了。
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她呆呆地看着裴煜收回手。
手裏捏着一張皺皺巴巴的名牌。
上面寫着三個大字：【錢多多】。
那是她的名牌。
是她作爲一個參賽選手的身份證明。
是她領取五千塊獎金的入場券。
“……”
風停了。
樹葉不響了。
錢多多的世界崩塌了。
裴煜晃着手裏屬於她的名牌，像是在欣賞一件戰利品。
嘴角的那個弧度終於不再掩飾，變成了一個大大的、惡劣的笑容。
“兵不厭詐。”
“這可是商場上的第一準則。”
他把名牌在指尖轉了個圈。
語氣輕飄飄的。
“現在。”
“我們組少個累贅。”
“贏了。”
錢多多看着他那副“計謀得逞”的樣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足足過了五秒鍾。
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
“你……”
“你有病啊？！”
這一刻。
什麼老板。
什麼職場規則。
什麼房貸壓力。
統統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只知道。
這個男人。
撕了她的名牌！
就在廣播已經宣布獲勝之後！
就在他們即將走向領獎台的前一秒！
他居然背刺隊友！
“裴煜！”
“你是不是玩不起？！”
“廣播都報了我們贏了！”
“你現在撕我名牌算怎麼回事？！”
“我的五千塊！”
“你還給我！”
錢多多氣急敗壞地撲上去，想要搶回自己的名牌。
像只炸了毛的貓。
裴煜手一抬。
憑借着身高的絕對優勢。
輕鬆地把名牌舉到了她夠不着的高度。
看着她在下面蹦躂。
眼裏的笑意更濃了。
“急什麼？”
“廣播是報了。”
“但規則裏有一條隱藏條款。”
“如果最後只剩下一名存活者。”
“獎金翻倍。”
錢多多蹦躂的動作猛地停住了。
仰着頭。
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翻……翻倍？”
“一萬？”
裴煜點了點頭。
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對。”
“一萬。”
“本來是五千。”
“現在變成了一萬。”
“不過。”
“這一萬塊。”
“現在歸我了。”
錢多多感覺一道天雷劈了下來。
把她劈得外焦裏嫩。
一萬塊……
歸他了？
就因爲他最後撕了她？
“憑什麼！”
“這是詐騙！”
“這是非法集資！”
“我要去告你！”
“我要去勞動仲裁！”
錢多多崩潰了。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委屈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裴煜你個周扒皮！”
“你有那麼多錢了！”
“還在乎這一萬塊嗎？”
“那是我的血汗錢啊！”
“我剛才差點被那個孫阿姨打死！”
“我還被李強追得像條狗！”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你怎麼能這麼黑心！”
裴煜看着她那副真的快哭出來的樣子。
終於沒忍住。
笑出了聲。
這次不是那種輕笑。
而是爽朗的、開懷的大笑。
肩膀都在抖動。
“噗——”
“錢多多。”
“你腦子裏裝的都是漿糊嗎？”
“這種鬼話你也信？”
錢多多吸了吸鼻子。
把眼淚憋回去。
一臉懵逼。
“什……什麼意思？”
裴煜把手放下來。
把那張名牌輕輕地拍在她的腦門上。
“哪有什麼翻倍規則。”
“逗你的。”
錢多多拿下名牌。
看了看裴煜。
又看了看手裏的名牌。
大腦還在死機重啓中。
“逗……逗我的？”
“所以……”
“獎金還在？”
“五千塊還在？”
裴煜雙手插兜。
恢復了那副慵懶的姿態。
“在。”
“一分不少。”
錢多多的心情就像坐過山車。
從谷底瞬間沖上了雲霄。
但緊接着。
一股無名火蹭地一下冒了上來。
這個男人！
不僅有病！
還幼稚！
居然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知不知道這對一個窮人來說是多大的心理創傷？！
“裴總！”
“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您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我的心髒剛才都停跳了兩秒！”
“這算工傷！”
“得加錢！”
裴煜看着她氣鼓鼓的臉頰。
像個充了氣的河豚。
覺得手感應該不錯。
忍住了想要戳一下的沖動。
“加錢？”
“行啊。”
“剛才撕你名牌的手感不錯。”
“如果你願意讓我再撕一次。”
“我可以考慮給你加個兩百。”
錢多多立馬護住名牌。
警惕地後退兩步。
“不撕！”
“給多少錢都不撕！”
“這是我的尊嚴！”
裴煜挑眉。
“兩百不行？”
“那五百？”
錢多多的眼神動搖了一下。
“不……不行！”
“富貴不能淫！”
裴煜慢悠悠地往前走。
“一千。”
錢多多深吸一口氣。
把名牌往裴煜手裏一塞。
轉過身。
背對着他。
“撕吧！”
“請務必用力一點！”
“最好撕出一種破碎感！”
裴煜：“……”
他看着手裏失而復得的名牌。
又看了看那個毫無節操的背影。
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女人。
只要錢到位。
別說尊嚴了。
估計連靈魂都能拿出來賣個好價錢。
他並沒有真的撕。
而是把名牌重新貼回了她的背上。
甚至還細心地幫她拍平了褶皺。
“行了。”
“別演了。”
“走吧。”
“去領你的五千塊。”
錢多多轉過身。
一臉期待。
“那一千塊……”
裴煜瞥了她一眼。
抬腳往前走。
“記賬上。”
“下次表現好再發。”
錢多多屁顛屁顛地跟上去。
雖然沒拿到現錢。
但畫了個餅也是餅啊！
“好嘞裴總！”
“謝謝裴總！”
“裴總您慢點走！”
“小心腳下有螞蟻！”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了主席台。
王姐拿着話筒。
笑得臉上的粉都要掉下來了。
“讓我們恭喜裴總和錢多多！”
“獲得本次團建的冠軍！”
“大家掌聲歡迎！”
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雖然大家心裏都在罵娘。
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裴煜站在台上。
接過那個象征着冠軍的大獎杯。
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
仿佛拿個團建冠軍比拿個幾億的項目還要無聊。
錢多多就不一樣了。
她手裏捧着那個裝着五千塊現金的大紅包。
笑得見牙不見眼。
如果不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她恨不得把紅包親禿嚕皮。
“裴總。”
王姐把話筒遞給裴煜。
“給大家講兩句吧？”
“分享一下獲勝的秘訣？”
裴煜接過話筒。
目光掃視全場。
那種上位者的氣場瞬間全開。
台下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等待着老板的訓話。
是談狼性文化？
還是談團隊協作？
裴煜沉默了兩秒。
然後開口。
言簡意賅。
“秘訣就是。”
“找個能跑的隊友。”
“還有。”
“別太把規則當回事。”
全場：“……”
這算什麼秘訣？
這是赤裸裸的凡爾賽吧？
錢多多在旁邊聽得直翻白眼。
能跑的隊友？
是在內涵她逃命速度快嗎？
別太把規則當回事？
是在說他剛才想撕隊友就撕隊友的惡劣行徑嗎？
“好了。”
裴煜把話筒扔回給王姐。
“散會。”
說完。
他轉身就走。
瀟灑得不帶走一片雲彩。
錢多多抱着紅包。
趕緊跟上。
“裴總等等我！”
“紅包還沒分呢！”
兩人走到後台。
避開了人群的視線。
錢多多迫不及待地打開紅包。
數了數裏面紅彤彤的鈔票。
一共五十張。
嶄新的。
散發着迷人的油墨香。
“裴總。”
她從中抽出二十五張。
雖然心裏在滴血。
但還是依依不舍地遞給裴煜。
“這是您的一半。”
“親兄弟明算賬。”
“雖然您不差錢。”
“但這是原則問題。”
裴煜低頭看着那沓錢。
又看了看錢多多那一臉肉痛的表情。
仿佛割的不是錢。
是她的肉。
他並沒有伸手去接。
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
點燃。
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中。
他的眉眼顯得有些模糊。
“不用了。”
“都給你。”
錢多多的手抖了一下。
差點沒拿穩。
“都……都給我？”
“真的？”
“裴總您不是在釣魚執法吧？”
“這不合規矩啊！”
裴煜吐出一口煙圈。
語氣淡淡。
“我不缺這點錢。”
“而且。”
“剛才那個孫阿姨。”
“是你引出來的。”
“算你立功。”
錢多多的眼睛瞬間變成了星星眼。
“裴總！”
“您簡直就是活菩薩！”
“是散財童子！”
“我宣布！”
“從今天起！”
“您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大哥！”
她飛快地把那二十五張錢塞回紅包裏。
生怕裴煜反悔。
動作之快。
令人咋舌。
裴煜看着她那副財迷樣。
無奈地笑了笑。
視線無意間落在她背着的那個帆布包上。
包帶已經磨損得很厲害了。
邊角也有些起毛。
上面還掛着一個掉了色的皮卡丘掛件。
看起來有些寒酸。
“你這包。”
“用了幾年了？”
他突然問道。
錢多多愣了一下。
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拍了拍自己的包。
“啊？”
“這個啊？”
“大學時候買的。”
“淘寶九塊九包郵。”
“用了四五年了吧。”
“挺結實的。”
“怎麼了？”
“裴總您要是喜歡，我可以把鏈接推給您。”
裴煜嘴角抽搐了一下。
九塊九。
四五年。
這女人對自己還真是夠摳的。
明明每個月的工資也不算低。
怎麼活得跟個難民似的。
“不用。”
“太醜。”
他嫌棄地移開目光。
把煙掐滅。
“走了。”
“記得請我吃飯。”
“別想賴賬。”
錢多多抱着紅包。
心情好得飛起。
“沒問題！”
“絕對不賴賬！”
“咱們去吃……麻辣燙怎麼樣？”
“我知道一家特別好吃的！”
“人均三十！”
裴煜的腳步頓了一下。
回頭。
眼神像刀子一樣飛過來。
“錢多多。”
“你是不是想死？”
“剛才誰說吃貴的？”
錢多多縮了縮脖子。
“那……那吃火鍋？”
“人均一百？”
裴煜冷笑一聲。
“日料。”
“人均兩千的那種。”
“我已經讓林特助訂好位子了。”
“就在今晚。”
錢多多的笑容僵在臉上。
剛才那種獲得五千塊的喜悅瞬間煙消雲散。
人均兩千。
兩個人就是四千。
五千塊獎金。
還沒捂熱。
就要飛走一大半？
“裴總……”
“能不能打個商量……”
“我上有老下有小……”
“還有三十年的房貸……”
裴煜根本不理會她的賣慘。
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不行。”
“六點。”
“公司樓下見。”
“遲到一分鍾。”
“扣一百。”
錢多多看着他絕情的背影。
在風中凌亂。
“裴煜！”
“你個吸血鬼！”
“你個資本家！”
“我詛咒你吃日料塞牙！”
“喝清酒嗆到！”
她憤憤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
但轉念一想。
算了。
好歹還能剩下一千塊。
而且還能蹭頓頂級日料。
也不算太虧。
只是。
看着那個磨損嚴重的帆布包。
她嘆了口氣。
本來還想着有了這五千塊。
可以換個新包呢。
那個看中很久的輕奢入門款。
正好打折。
只要三千多。
現在好了。
一頓飯吃回解放前。
“唉。”
“命苦啊。”
“看來我這輩子注定與名牌包無緣了。”
她摸了摸那個掉了色的皮卡丘。
一臉憂傷。
殊不知。
走在前面的裴煜。
此時正拿着手機。
給林特助發信息。
【裴煜：上次那個客戶送的限量款包，還在嗎？】
【林特助：在的裴總，還在庫房放着。是要送人嗎？】
【裴煜：嗯。周一放到財務部錢多多的工位上。】
【林特助：好的。需要寫卡片嗎？】
裴煜想了想錢多多剛才那副爲了錢毫無底線的樣子。
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裴煜：不用。直接放那。】
【裴煜：嚇嚇她。】
發完信息。
他收起手機。
心情頗好地吹了聲口哨。
錢多多。
既然你這麼喜歡錢。
那就看看。
這個從天而降的“炸彈”。
你接不接得住。
……
回程的大巴上。
錢多多睡得昏天黑地。
夢裏。
她躺在錢堆裏遊泳。
裴煜變成了一只巨大的招財貓。
正對着她揮手。
“喵~”
“錢多多，請我吃飯~”
她一巴掌呼過去。
“吃屁吧你！”
現實中。
坐在她旁邊的裴煜。
看着突然揮過來的爪子。
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看着她睡得流口水的樣子。
嫌棄地皺了皺眉。
但卻沒有鬆開手。
也沒有把她叫醒。
只是任由她的腦袋。
一點一點地。
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夕陽透過車窗灑進來。
給這一幕鍍上了一層金邊。
歲月靜好。
除了錢多多嘴角的口水。
有點煞風景。
裴煜嘆了口氣。
從口袋裏掏出紙巾。
認命地幫她擦了擦。
“真是個……”
“麻煩精。”
雖然嘴上這麼說。
但他的眼神裏。
卻並沒有多少不耐煩。
反而。
多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
縱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