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屋出來,午後的陽光有些晃眼。
葉蓁蓁整個人都蔫了,骨頭縫裏都透着一股被抽幹力氣的酸軟。
應付那一大家子人,比她前世在服裝廠踩一天縫紉機還累。
陳敬嚴走在她身側,高大的身影將她完全罩住,隔絕了大部分燥熱。
他看着她無精打采、像被霜打了的小蔫花一樣的樣子,眉頭擰了起來。
“今天累了?”
“嗯,累。”葉蓁蓁有氣無力地應着,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胳膊,“你們家人真多,吃頓飯跟打仗似的。”
陳敬嚴沒說話,但腳步明顯放慢了, 跟着她的節奏。
走了幾步,葉蓁蓁忽然停下,仰起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喊他。
“陳敬嚴。”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着點鼻音,像被雨淋溼的小貓,又軟又委屈。
陳敬嚴停下腳步,垂眸看她。
“怎麼了?”
只見她那雙水汪汪的杏眼迅速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長長的睫毛扇動着,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鹿,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她們是不是都覺得我配不上你?覺得我是鄉下來的,給你丟人了?”
聲音又軟又糯,尾音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這副模樣,像一把軟刀子,精準地捅進了陳敬嚴的心口。
他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緊了,又悶又疼。
他想起飯桌上堂姑那張刻薄的嘴臉,想起吳秀麗那不懷好意的眼神。
他以爲她像飯桌上表現得那樣不在意,用一番話就輕鬆化解了。
原來,她不是不在意,只是把所有的委屈和難堪都壓在了心底。
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竄起一股混雜着怒意和自責的無名火,燒得他喉嚨發幹。氣那些人嘴碎,更氣自己沒能第一時間站出來維護她。
他沒說話,只是伸出大掌握住她捶打胳膊的手,拉着她繼續往前走。
他的手掌寬厚溫熱,帶着常年訓練留下的粗糙薄繭,包裹着她的手,有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沒走幾步,葉蓁蓁又停了下來,扯着他的手不放。
“陳敬嚴,我腳疼。”
陳敬嚴立刻停下,二話不說就在她面前蹲下身。
她今天穿的是一雙新買的帶跟皮鞋,他目光下移,看到她白皙的腳後跟處,已經被磨破了皮,滲出了血絲,紅得刺眼。
他的眸色瞬間沉了下去,擱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拳,指節泛白。
“磨破了。”他抬頭看她,聲音比平時更低沉沙啞。
葉蓁蓁看他這副嚴肅的樣子,心裏有點打鼓,但戲還得演下去。她嘟着嘴,重重地點頭。
“疼。”
然後,她鼓起勇氣,用一種試探又帶着點豁出去的語氣說:“陳敬嚴,你背我好不好?”
空氣安靜了幾秒。
午後的大院裏人來人往,已經有鄰居從不遠處經過,好奇地朝這邊張望。
蹲在地上的男人沒立刻回答,只是抬頭看着她,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緒。
葉蓁蓁心裏咯噔一下,以爲自己玩脫了,他這種極其注重紀律和形象的軍人,怎麼可能在大院裏背媳婦兒。
她臉上一熱,正想說“不願意算了”,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男人卻已經站了起來,對周圍的目光視若無睹,一言不發地轉過身,背對着她,微微彎下腰,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上來。”
低沉的兩個字,砸在葉蓁蓁心上,讓她直接愣住了。
她……她就是試探一下,沒真指望他會答應啊!
陳敬嚴等了兩秒,沒感覺到背後的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眉頭微蹙:“不是腳疼?”
葉蓁蓁的臉頰更燙了。
腳是真的疼,便宜也是真的送上門了,不要白不要。
她不再矯情,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
男人的後背寬闊結實,像一面堅不可摧的牆。
趴上去的瞬間,她被他身上那股帶着皂角清香和陽光味道的陽剛氣息完全包裹。
陳敬嚴輕鬆地將她托起,邁開穩健的步伐。
葉蓁蓁感受着他走路時肌肉的起伏,感受着他脖頸處傳來的溫熱體溫,一顆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她忍不住將臉頰貼在他的背上,真暖和,真踏實。
前世,她像一葉浮萍,從未有過依靠,而此刻,她卻伏在一個男人的背上,被他穩穩地托着,走向一個屬於他們的家。這個男人,好像比她想象中……要好攻略得多。
陳敬嚴則完全是另一種感受。
背上的身子又輕又軟,幾乎沒什麼重量。
女孩溫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掃過他的耳側,帶來一陣陣陌生的、讓他身體都有些僵硬的癢意。他從沒跟哪個女人這麼親近過。
這種感覺很奇怪,卻不壞。
他下意識地將她托得更穩了些,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沉穩。
一進門,陳敬嚴將葉蓁蓁穩穩放下,蹲下身就要脫她的鞋。
“別,我自己來就行。”葉蓁蓁連忙阻止。
陳敬嚴沒理她,徑自脫下她的皮鞋,看到那處磨破的地方已經血肉模糊,他眉頭擰得死緊。
他心裏某個地方,被這抹刺眼的紅色狠狠扎了一下。
“坐着別動,我去拿藥箱。”
葉蓁蓁乖乖點頭:“好。”
不一會兒,陳敬嚴拿着藥箱過來,手裏還多了一雙嶄新的男士棉拖鞋。
“家裏沒你的鞋,這雙我沒穿過,你先將就。晚點我帶你去百貨大樓買幾雙平底的。”
他說着,就要蹲下給她上藥。
“敬嚴,我自己來吧,這不合適。”葉蓁蓁覺得自己的臉快燒着了。讓他背已經是極限了,怎麼還能讓他給自己上藥。
陳敬嚴抬眼看她,語氣不容置喙。
“有什麼不合適的,你是我媳婦兒。”
又是這句。
葉蓁蓁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脫掉她被血粘住的絲襪,動作再輕,還是扯到了傷口。
“嘶……疼!”葉蓁蓁倒抽一口涼氣,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
這次不是裝的,是真的疼。
陳敬嚴動作一頓,看着她疼得發白的臉,心裏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他低下頭,對着那處傷口,笨拙地、輕輕地吹了吹氣。
溫熱的風拂過,帶起一陣奇異的麻癢。
“我再輕點。”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沙啞和溫柔。
上完藥,貼好紗布,他又親手給她穿上那雙大得有些滑稽的棉拖鞋。
做完這一切,陳敬嚴一邊收拾藥箱,一邊對葉蓁蓁開口。
“你去收拾一下東西。”
葉蓁蓁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只聽他用一種宣布命令的口吻,平靜地說道:
“今天就搬去軍區大院,以後我們就住那邊。”
我的人,我看誰還敢在背後嚼舌根。
去軍區大院?
葉蓁蓁的心髒猛地一跳,巨大的驚喜如海嘯般瞬間席卷了她,讓她整個人都懵了。
今天在主屋,那些探究的、不善的目光,他都看在眼裏了。
所以,他要帶她走。
這不只是換個住處那麼簡單!
這意味着,她將徹底脫離這個是非之地,正式進入他的世界,他的生活,他的圈子。
這是他用最直接、最強硬的行動,向所有人宣告她的身份——
她葉蓁蓁,是他陳敬嚴名正言順、要護在羽翼之下、共度一生的妻子!
不是什麼因爲意外和責任才娶回來的累贅,更不是可以任人評頭論足的對象。
兩輩子的委屈、算計、掙扎和不安,在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葉蓁蓁的眼眶猛地一熱,水霧迅速彌漫開來,眼前男人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
她仰着頭,望着這個爲她撐起一片天的男人,聲音裏帶着不敢置信的顫抖。
“陳敬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