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七天過去。
許知知的試驗地,依舊是那片試驗地。
灰白色的土地上,除了她每天潑水留下的深色印記,連根雜草的影子都看不到。光禿禿,死沉沉,仿佛在無聲地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這下,家屬區的風言風語徹底沒了顧忌。
“都一個禮拜了,連個屁都沒種出來!”一個叫劉翠花的軍嫂嗓門最大,她男人是後勤處的幹事,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她一邊用棒槌捶打着盆裏的衣服,一邊斜着眼,聲音大得確保路過的每個人都能聽見:“我就說吧,那塊‘鹽王地’要是能種出菜,我劉翠花的名字倒着寫!”
旁邊幾個軍嫂立刻附和。
“可不是嘛,每天就提那麼半桶水過去潑一下,然後就坐地頭發呆,這叫種地?我看是玩過家家呢。”
“白費力氣,還不如在家多睡會兒覺。你看她那臉白的,跟咱們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咱們團長也是,怎麼就由着她胡鬧。”
這些話像帶刺的沙塵,每天都往許知知耳朵裏鑽。
她每天中午雷打不動地去食堂打午飯,再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端着飯盒默默回家。
“許嫂子,你別理她們。”之前那個好心的年輕軍嫂,她叫唐心月,是跟她同一時間來到這的。
唐心月悄悄湊到她身邊,“劉嫂子就是嫉妒你長得好看,又嫁給了咱們團長。”
許知知對她笑了笑,沒說話。
嫉妒?
末世裏想搶她異能晶核的人,手段可比這點口水惡毒多了。
跟這幫長舌婦計較,掉價。
她現在的心態穩如老狗,每天去地裏“澆水”,看似無用功,實則是在持續不斷地用微量生機值,維持着地下那幾十顆種子的生命力。
鹽鹼地改造不是一蹴而就的,種子扎根需要時間。
她能感覺到,那些種子正在地下積蓄力量,就像壓縮到極致的彈簧,只等一個爆發的契機。
快了,就快了。
這天傍晚,顧長風照例提着兩個飯盒回來。
他進門前,腳步在院子裏頓了一下,目光習慣性地掃向遠處那片灰白的土地。
依然毫無變化。
他推門進屋,許知知已經醒了,正坐在炕邊發呆。
“吃飯。”他把飯盒放在桌上,聲音聽不出情緒。
許知知乖巧地下炕,兩人默默地吃着飯,屋裏安靜得只剩下筷子碰到飯盒的聲音。
顧長風吃飯快,幾口就解決了一個饅頭。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那兒,看着許知知慢條斯理地小口吃着。
這些天,外面的流言他不是沒聽到。
戰士們訓練間隙會聊,家屬區的議論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團長,嫂子那地……你要不勸勸嫂子吧?再折騰下去,真成笑話了。”連他的警衛員小王都忍不住勸他。
顧長風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他沒去質問許知知,也沒去制止她。他只是每天回家時,會多看那片地一眼。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壓力。
理智告訴他,這事從一開始就是荒唐的。可不知爲何,他心底深處,總還存着一絲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期待。
他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吃完飯,許知知正準備收拾碗筷,顧長風卻先一步站了起來。
“我來。”
他拿起飯盒,走到門後水缸邊,動作利索地開始清洗。
許知知站在一旁,看着他寬闊的背影,有些出神。這個男人,真是個矛盾體。對外冷得像冰,對內卻又細心得不像話。
就在這時,顧長風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他洗碗的視線,無意間落在了旁邊窗台的那個豁口粗瓷碗上。
碗裏,是渾濁的鹹水。
水裏,泡着幾根幹枯得像草棍的蔥根。
這東西他有印象,是剛來的第二天,許知知就在窗台上擺上了。
應該從屋裏角落的木箱裏翻出來的,但他記得放進木箱時,已經幹得不能再幹了。
可現在……
顧長風的眼神銳利如鷹,他死死盯着那幾根蔥根的頂端。
在幹枯的黃褐色之上,竟然冒出了幾點嫩生生的、細如發絲的綠芽!
那抹綠色,在這滿是土黃色的屋子裏,顯得格外突兀,又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生命力。
“這是……”
顧長風的聲音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驚異,他伸出手指,想去觸碰,又猛地頓住。
她裝作才發現的樣子,湊過去看了一眼,語氣平淡中帶着一絲小小的驚喜:“呀,發芽了。”
許知知心想,不枉我之前注入的生機值,不發芽才怪。
顧長風轉過頭,深邃的目光緊緊鎖住她。
“你做的?”
這片戈壁,水是鹹的,土是鹼的,活物都難見。幾根扔掉都沒人要的幹蔥根,泡在黑水河的鹹水裏,不僅沒爛掉,還發芽了?
這事,超出了他現在的認知範圍。
許知知眨了眨眼,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無辜又茫然。
“我……我也不知道啊。”她絞着衣角,聲音細細的,“我就是看它扔在那兒可惜,就撿起來泡在水裏,每天放在窗戶邊曬曬太陽……”
她的話說得合情合理,可顧長風一個字都不信。
他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觀察力何等敏銳。他清楚地記得,這碗水,就是從黑水河裏打來的鹹水!
用鹹水,能把死蔥根泡活?
他看着許知知那張純淨無害的小臉,看着她清澈見底的眼睛,心頭第一次涌起一股強烈的探究欲。
這個女人身上,藏着秘密。
“是嗎?”他收回目光,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硬,繼續洗着手裏的飯盒,仿佛剛才的發現只是個錯覺。
許知知心裏的小人兒鬆了口氣。
好險,差點以爲要掉馬甲了。
看來這個冰山男,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顧長風洗完碗,一言不發地拿起自己的換洗衣物,走出了門。
許知知知道,他是去公共澡堂了。
等他回來時,她已經躺在炕上,縮在自己的被子裏,裝睡。
黑暗中,她能感覺到顧長風的動作比平時輕了很多。他躺下後,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背過身去,而是側躺着,面朝她的方向。
許知知能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這家夥,在觀察她?
內心瘋狂吐槽: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睡覺啊!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當泡踩!
過了許久,那道視線才緩緩移開。
顧長風在黑暗中睜着眼,腦海裏反復回放着那幾點刺目的新綠。
一個荒唐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或許……她真的能在那片廢地上,創造出什麼奇跡來?
又過了三天。
這十天裏,許知知的“試驗田”已經徹底淪爲七號哨所的固定笑料。
大家甚至都不用特意提起,只要看到那個每天上午提着怪味水桶、下午準時回家睡覺的瘦弱身影,嘴角就會不自覺地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