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天斧光撕裂混沌的刹那,清濁二氣轟然分離。輕清者裹挾着璀璨流光上浮爲天,重濁者攜着厚重沉韻下沉爲地,新生的天地間,卻有一道猙獰可怖的裂隙橫亙其間,裂隙之中混沌氣流翻涌不息,隨時都能讓這方初生的天地合攏重歸死寂。

盤古沒有絲毫猶豫,他拋下手中震顫不休的巨斧,偉岸的身軀拔地而起,雙手擎天,雙足踏地,硬生生將這方搖搖欲墜的天地撐住。

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的身軀亦日長一丈的身軀亦日長一丈。

他的骨骼在重壓之下咯吱作響,每一寸血肉都在承受着撕裂般的痛楚,可那雙銅鈴大的眼眸裏,卻始終燃着不滅的火焰。他想起北辰兵解時釋然的笑容,想起那句“替我多看幾眼能留住光的世界”,便覺得這無邊的痛苦,也成了值得的堅守。

不知過了多少歲月,天與地終於穩固,清濁二氣不再翻涌,裂隙也漸漸彌合。可盤古的身軀,卻早已被這無窮無盡的壓力磨得油盡燈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本源正在飛速流逝,血肉、骨骼、經脈,都在朝着這片新生的天地轉化——他的毛發化作山川草木,鬱鬱蔥蔥地鋪滿大地;他的血液化作江河湖海,奔騰不息地滋養四方;他的呼吸化作風雲雷電,翻卷遊走地調節乾坤;他的雙眼,更是化作了日月,高懸天穹,灑下永恒的光明。

原來,他也從未逃過獻祭的命運。

“大道!”

盤古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着混沌深處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聲音穿透雲霄,震得新生的洪荒大地微微震顫,連天穹之上的雲氣都爲之動蕩,“你說以魔神之身祭天地之基,北辰已然兵解,爲何連我,也要落得如此下場?!”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北辰的犧牲無人銘記,不甘心自己未能親眼見證洪荒生靈繁衍的盛景,更不甘心這方用兩尊魔神性命換來的天地,竟連一絲念想都不給他們留下。

冰冷而威嚴的大道之音,再次響徹在他的識海之中,這一次,那聲音裏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不再是全然的漠然。

【盤古,汝爲開天辟地之主,以身化洪荒,乃大道定數。然北辰兵解之時,以因果法則鎖住最後一縷本源,輔以開天功德印記,凝出一顆本源種子,已落洪荒大地深處。待洪荒生靈繁衍,大道昌盛,本源之力足夠滋養那顆種子,北辰自會歸來。】

盤古渾濁的眼眸猛地亮起,黯淡的瞳孔中迸發出驚人的光彩。他幹涸的喉嚨裏,發出一聲沙啞的哽咽,那是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有了宣泄的出口。

北辰……還能回來。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光,驅散了他周身的疲憊與絕望。

他強撐着最後一口氣,艱難地抬頭望向那片剛剛誕生的天穹。此刻的洪荒上空,清濁二氣交融氤氳,無數細碎的光點正在緩緩凝聚,那是即將誕生的星辰,閃爍着微弱卻堅定的光芒,像極了當初北辰癡迷的、魔神廝殺時迸濺的火星。

“北辰……他喜歡看光,喜歡看星星……”

盤古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執念。他調動自己最後一縷殘存的本源,拼盡所有力氣,朝着天穹之上涌去。那縷本源裹挾着他的意念,如同一道銀色的閃電,劃破天際。

本源所過之處,無數正在凝聚的星辰紛紛避讓,仿佛在向這位開天辟地的英雄致敬。唯有天穹正北方,一片區域的星辰受到本源的牽引,開始瘋狂匯聚。它們相互碰撞、融合,漸漸凝聚成一顆碩大無朋、光芒璀璨的星辰。這顆星辰居於衆星之中央,宛如帝王坐鎮朝堂,統領着漫天星鬥,散發出的光芒,比任何星辰都要澄澈、都要明亮,哪怕是日月之光,在它面前也稍顯遜色。

“此星,名爲北辰星。”盤古的聲音,隨着他的本源一同融入那顆星辰之中,響徹在洪荒天穹之上,“亦名紫薇,亦名北極。從今往後,它便是天穹的中樞,衆星的主宰!”

他要讓這顆星,永遠高懸在洪荒的北方,永遠閃耀着不滅的光芒,就像北辰曾經,以一張因果羅網,掌控三千魔神的命運,以一己之力,爲開天辟地鋪就前路。他要讓後世所有生靈,在仰望星空時,都能看到這顆星,都能記得,曾經有一位名叫北辰的因果魔神,爲了這片天地,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北辰……我再爲你建上一座宮殿。”

盤古的意念剛落,混沌深處的大道,竟也隨之而動。或許是感念於兩尊魔神的犧牲,或許是爲了償還那份開天的因果巨債,一道無形的力量從天而降,落在北辰星之上,與盤古最後的本源交融匯聚。

刹那間,一座恢弘壯闊的宮殿拔地而起。宮殿通體由最純淨的星辰晶石鑄就,殿頂鑲嵌着無數細碎的星辰碎片,在光芒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殿柱之上,雕刻着混沌三千魔神的虛影,記錄着那段塵封的歲月;殿門之上,更是刻着一道栩栩如生的身影——那是一個慵懶地躺在混沌晶核躺椅上,指尖纏着銀光閃閃的因果線,嘴角噙着漫不經心笑意的魔神。

宮殿落成的那一刻,盤古的身軀徹底消散在洪荒大地之上。他的意識,卻化作了一道無形的執念,縈繞在北辰星的宮殿之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守望着這片天地。

【北辰,等你回來,你就能看到……這滿星璀璨,這能留住光的天地了。】

而此刻,洪荒大地深處,那顆米粒大小的本源種子,正悄然吸收着盤古散逸的最後一縷本源,輕輕顫動了一下,便再次沉寂下去,像是一顆沉睡的星辰,等待着蘇醒的那一天。

天穹之上,北辰星高懸北方,光芒萬丈,照亮了洪荒的每一個角落,也照亮了那段關於犧牲與守護的,不朽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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