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早上的霧氣比前幾天更重了一點。

大喇叭照例吊在電線杆上,沙沙地放着新聞:“……各地糧食收成喜人,知青下鄉積極響應號召——”

聲音從霧裏飄過來,忽遠忽近。

大隊院子裏已經有人影晃動。

知青們正在分派今天的活,說話聲音不大,卻幹幹脆脆。院子一角的旗杆上,紅旗被白霧打溼了邊,軟塌塌垂着。

許笙剛踏進院子,就看見江湛。

他背對着她站在牆根邊,身上那件藍棉布中山裝還是一塵不變,領子扣得嚴嚴實實,圍巾繞了一圈,整個人板得像根直挺挺的木頭。

手裏拿着工分本,另一只手背在身後,聽人說話時微微點頭。

旁邊是大隊長和幾個人,正商量今天排活兒——地裏要鋤草,曬場那頭還要翻谷,灶房那邊得燒水做飯,雜七雜八一堆。

“許笙!”

有人在不遠處喊她。

許笙偏頭,看見許媽正拎着一筐蘿卜皮:“你咋才來?趕緊過來排隊!”

“來了。”

她慢吞吞應了一聲,腳下卻故意繞了一小圈,繞到分工那一圈人的邊上。

霧還沒散,院子裏的人影都被罩得虛虛的。

江湛正低頭記什麼,視線下壓,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

許笙慢慢靠近,刻意踩在一塊小石頭上,“咔”地一聲——不重,卻恰好驚得人不可忽略。

她站定。

“江隊長。”她嗓音軟得剛好能穿過幾個人的縫,“今天我幹啥?”

大隊長先抬頭,看了她一眼,笑呵呵道:“你這丫頭最近可肯幹了,昨兒工分都記了九分。”

許笙嘴角一彎:“那不是多虧隊長記得清楚嘛。”

江湛原本打算不抬頭。

昨晚回去他幾乎一夜沒睡好,枕頭硬得像石頭,翻來覆去,總在想倉庫裏那幾句亂七八糟的話。

“隊長,我喜歡你啊。”

她說得輕巧,可落在腦子裏就像根刺。

他不願承認那叫“在乎”,但他確實不想再聽她繼續胡說。

所以一大早,他給自己下了個決定——

離她遠一點。

她要再來撩,他就當沒聽見。

可現在,她站在離他不過兩步的位置,聲音軟軟地叫他“江隊長”,霧氣在她睫毛上凝成一點點水光,嘴角的笑像是帶了糖。

江湛終於抬眼。

對上那雙眨巴着看他的眼睛。

心裏那一團原本被他努力按下去的東西,“噌”地又冒了出來。

……糟糕。

他在心裏皺了皺眉。

“你——”他視線在工分本上停了一瞬,“去曬場翻谷。”

“不拔草?”許笙歪頭,“唔,那我得多穿一件,曬場風大。”

她說着,伸手掐了掐自己領口,把圍在脖子上的圍巾往裏塞了一點,露出一點細白的脖頸。

動作完全可以歸類爲“怕冷在收緊衣服”,偏偏她抬眼看他時,眼神裏那點亮卻把這動作塗上一層別的意味。

江湛視線一偏,避免自己繼續盯着看。

“翻谷也不輕省。”他語氣恢復冷硬,“少說話,多幹活。”

“聽隊長的。”

她笑着退到隊伍後面去。

大隊長笑着搖了搖頭:“這丫頭現在嘴甜多了。”

江湛把本子合上,嗯了一聲:“人總會長腦子。”

說是這麼說,他自己心裏卻知道——

這丫頭不是“長腦子”,是一直有腦子,只是以前懶得用在正地方。

而現在,她開始很用心地——往他這邊用。

曬場上的霧散得比別處快,太陽出來一會兒,地上一層薄薄的水汽就被烤幹了。

前兩天曬的稻谷堆成一小山一小山,旁邊攤開一片新的,要抓緊翻動。谷粒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光,晃得人眼睛發花。

許笙拿着木耙站在場子中間。

早上的風還帶着涼,吹在臉上,卻多了點幹燥的熱意。她活動了下手腕,慢悠悠開始翻。

“你這力氣行不行啊?”旁邊一個女社員不太服氣,“昨天不是還叫腰疼?”

“叫一叫腰疼,今天腰就不疼啦。”許笙笑,“人活着就得適應環境嘛。”

那人被她笑得又說不出什麼,只嘟囔了一句:“貧嘴。”

曬場另一頭,江湛正幫幾個人把新帶來的麻袋堆好。

他按着自己早上立下的決定,刻意不往許笙那邊看。

然而視線這種東西,有時候並不聽話。

耳朵先出賣了他——

她在那邊和人說話,一開口,他就知道她在哪兒。

那種軟軟的,帶着笑意的嗓音,在一片“翻快點”“小心點”的粗聲裏格外顯眼。

江湛捏緊被麻袋磨得粗糙的手心,用力一扛,把麻袋挪到牆角。

“江知青,歇一會兒吧。”有人勸,“你這幾天都沒停。”

“不用。”

他語氣不重,卻帶着一點不容拒絕的硬度,“先幹完。”

他想把自己耗在活路上。

活越累,腦子就越來不及胡思亂想。

可偏偏——

他剛轉身,就看見曬場中間那個拿着木耙翻谷的身影。

許笙站在谷堆邊,袖子挽到小臂,動作不緊不慢,木耙一推一合,帶起一陣谷殼。陽光從她頭頂灑下來,落在她發梢,從黑到棕的細微色差都被照出來。

她抬手擦了一下額頭的汗。

動作很隨意。

她把握在手心裏的,是——隨意裏的一點刻意。

她知道自己此刻被看着。

雖然不知道具體方向,但她能感覺到那道視線像一根細線,纏在自己身上某處。

於是,她故意停了停,沒急着往前走。

“哎喲。”她忽然輕“嘖”了一聲。

附近幾個人看過來:“咋了?”

“袖子掉了。”

許笙晃了晃手臂,露出一截被棉襖磨得有點泛紅的細白手腕,笑着說,“太費勁了。”

說完,她把木耙往地上一立,伸手把另一邊的袖子也挽得高了一點。

動作不快不慢,脖頸隨着動作微微彎下,背線條柔和,細細的麻花辮從肩頭滑到前面來。

江湛:“……”

他用力轉開視線,強迫自己看向另一邊。

“把那幾袋再挪進去。”他吩咐,“別擋了曬場入口。”

幾個男知青“哦”了一聲,跟着去搬麻袋。

江湛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額頭。

明明風還涼着,他卻覺得後頸有點熱。

……不行。

他在心裏板了板臉。

昨晚他已經警告過自己,這姑娘嘴裏出來的話,不能當真,更不能被牽着走。

她說“喜歡”,可能就是她那些小聰明之一,用來擾亂人的。

他身上扛着身份,不能跟她一起亂。

這麼想着,他腳下步子卻不由自主往曬場中間挪。

“你們這邊怎麼樣?”他語氣淡淡地問。

幾個人立刻挺直了腰:“快翻完了!”

“注意均勻。”他說,“別讓底下的受潮。”

說完,按理說他應該轉身就走。

可他視線忍不住掃了掃——

她也在這邊。

許笙正彎腰推谷,聽見熟悉的聲音,慢悠悠抬頭:“江隊長。”

她一張臉被曬得白裏透紅,眼睛裏有光,額頭上幾小粒汗珠亮晶晶的。

她站直時,突然“哎”了一聲,手捏着木耙的地方一鬆,木耙尖偏了一下,險些刮到旁邊那人腳面。

“你幹啥呢!”那人嚇了一跳。

“手一滑。”許笙笑笑,“抱歉啊。”

她攤開手掌,掌心被木柄磨出一條淺淺的紅印。

旁邊幾個女社員“嘖嘖”兩聲:“你這手皮真嬌氣。”

“那沒辦法,”許笙一點不羞,“天生的。”

她說話的時候,抬眼正好撞上江湛的目光。

他站在她對面兩步的位置,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明顯停了一秒。

那是一種……不太自然的停頓。

許笙心裏“叮”的一聲:

——男主也沒裝得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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