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霧是有“味道”的。
不單是那種甜膩的腐爛氣息。深入這片區域後,霧氣開始分層——貼近地面的薄霧帶着鐵鏽和硫磺的味道,像剛熄滅的工業廢墟;齊腰處的霧層則泛着淡淡的血腥氣,吸進肺裏會有輕微的灼燒感;再往上,霧氣就只剩下純粹的灰,什麼味道都沒有,卻讓人本能地不想抬頭去看。
他們沿着斷崖向東走了大約四小時。刀爺的傷口因爲超凡體質的緣故愈合得很快,但異化手臂的侵蝕也在加速。林默不止一次看到,刀爺會突然停下腳步,用那只正常的手猛捶自己的太陽穴,嘴裏罵罵咧咧:“安靜點……媽的,給老子安靜點!”
他在跟誰說話?林默猜測,可能是寄生體帶來的幻覺,或者……某種低語。
顧老走在最後,步伐很穩。老人手裏一直攥着一塊碎片,邊走邊觀察它的熒光變化。林默注意到,碎片的光芒會隨着方向不同而明暗交替——就像某種指南針。
“它在指向什麼?”林默問。
“能量源。”顧老沒有隱瞞,“遺跡碎片是舊世文明的造物,彼此間有微弱共鳴。濃度越高的區域,碎片發光越強。我們現在走的,是能量流動的‘脈絡’。”
“通往觀測塔?”
“可能。”顧老收起碎片,“也可能是通往某個陷阱。舊世文明喜歡設置考驗,或者說……篩選。”
篩選。這個詞讓林默想起神廟廣場的符文機關。那只是最低級的篩選,用人命來測試“誰能活下來”。更高級的篩選會是什麼?
正午時分,他們抵達了峽谷入口。
說是峽谷並不準確。那更像是大地被某種巨獸撕開的一道傷口,兩側峭壁高逾百米,幾乎垂直。谷底彌漫着深紅色的霧氣,比外界的灰霧更濃稠,像凝固的血漿。峭壁上爬滿了藤蔓——不是植物,而是某種暗紅色的、半透明的、像血管一樣搏動的東西。
“血藤。”顧老語氣凝重,“舊世文明的生物防御系統。活着的,有攻擊性。”
林默靠近谷口邊緣。血藤的“葉片”是無數細小的觸須,在空中緩慢擺動,像在呼吸。他扔了塊石頭進去,石頭還沒落地,七八根藤蔓就從不同方向射出,瞬間將其纏住、絞碎。石粉簌簌落下。
“過不去。”刀爺啐了一口,“繞路。”
“繞不了。”顧老指向兩側,“你看峭壁頂端。”
林默眯眼望去。峭壁邊緣,隱約能看到成排的、尖銳的黑色晶體,像倒插的牙齒。那些晶體緩慢旋轉,發出低沉的嗡鳴。
“裂隙尖塔。”顧老解釋,“能量紊亂區,靠近會被隨機傳送,或者……撕成碎片。”
“那怎麼辦?”刀爺煩躁地揮了揮異化手臂,“退回去?”
“有路。”顧老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畫了個簡圖,“血藤峽谷是舊世遺跡的天然屏障,但遺跡文明不可能沒有內部通道。根據建築學原理,防御系統的薄弱點通常在——”
他指了指峽谷中段,那裏有一處向內凹陷的岩壁,血藤覆蓋率明顯較低。
“補給站或者檢修口。”顧老站起身,“舊世文明也是人建的,他們需要定期維護這些生物兵器。那裏應該有安全通道,或者至少……有我們可利用的漏洞。”
“多遠?”
“直線距離三公裏。但谷底不能走,得從峭壁側面繞。”顧老估算着,“以現在的速度,天黑前能到。”
刀爺盯着那些搏動的血藤,眼中閃過貪婪:“這些玩意兒……能吃嗎?”
“你可以試試。”顧老說,“但據我所知,接觸血藤汁液會導致血液沸騰,從內部炸開。”
刀爺不說話了。
三人開始沿着峭壁邊緣橫向移動。路很難走,腳下是鬆散的碎石,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峽谷,另一側是陡峭的山坡。霧更濃了,能見度降到一米以內,他們幾乎是在憑感覺前進。
林默走在中間,樹皮右手緊緊抓着岩壁凸起。觸感很奇怪——岩石的粗糙、溼滑,都能感覺到,但就像隔着層厚手套。他的左手還是正常的,握砍刀的手指因爲用力而發白。
兩小時後,他們遇到了第一具屍體。
掛在血藤上的。
那是個中年男人,穿着迷彩服,胸口被藤蔓貫穿,像標本一樣釘在峭壁上。藤蔓從他體內穿出,又扎回岩壁,形成一個血腥的錨點。男人的臉還保留着驚恐的表情,眼睛圓睜,嘴巴大張,但眼眶和口腔裏已經長出了細小的血藤嫩芽。
“剛死不久。”顧老檢查屍體,“不超過十二小時。看裝備,是職業探險者,可能迷霧爆發前就在這一帶活動。”
刀爺上前,想從屍體上搜刮東西。但他剛靠近,那幾根貫穿屍體的藤蔓就猛地收縮,把屍體往峭壁裏拖了半米,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操!”刀爺後退。
“血藤有領地意識。”顧老說,“它把獵物釘在那裏,是在‘儲存’。我們最好別碰。”
林默卻盯着屍體的腰間——那裏掛着一個皮質小包,鼓鼓囊囊。包口鬆開了,能看到裏面有幾塊碎片,還有一本筆記本。
想要。
這個念頭清晰而強烈。他現在看世界的方式很簡單:有用,或沒用。那個包顯然有用。
“等我一下。”他說。
“你瘋了?”刀爺瞪眼,“那玩意兒會動!”
林默沒理會。他觀察着藤蔓的分布——屍體被四根藤蔓固定,兩根穿過肩胛,兩根穿過大腿。藤蔓的源頭在峭壁深處,但延伸出來的部分有大約兩米的自由活動範圍。
他估算距離。從自己站的位置到屍體,直線三米。中間需要一次跳躍,落腳點只有一處巴掌大的岩凸。
“幫我吸引注意力。”林默對刀爺說,“用石頭砸旁邊的藤蔓。”
“憑什麼聽你的?”
“包裏有碎片,至少三塊。”林默說,“拿到後分你一塊。”
刀爺權衡了一秒,點頭:“行。”
顧老默默退到安全距離,沒有阻止,也沒有幫忙。他在觀察。
刀爺撿起幾塊碎石,用力扔向屍體左側的藤蔓叢。石頭擊中藤蔓,那些暗紅色的觸須立刻蠕動起來,向受擊方向延伸。
就是現在!
林默助跑兩步,躍起。右腳精準踩在那處岩凸上,身體前傾,左手閃電般探出,抓住皮質小包的背帶,用力一扯——
“咔嚓。”
背帶斷裂。林默抓住小包的同時,身體失去平衡向後仰。一根藤蔓從右側襲來,直刺他的面門。
時間仿佛變慢了。
林默能看到藤蔓尖端分泌的透明粘液,能看到上面細密的倒刺,甚至能看清藤蔓內部流動的暗紅色“血液”。他的大腦冷靜地計算出:躲不開。右手擋?木質化的右手或許能扛住,但藤蔓有纏繞性,一旦被纏住就會被拖進峭壁。
那麼,唯一的選擇——
他舉起小包,擋在面前。
“噗嗤!”
藤蔓刺穿了皮質小包,也刺穿了包裏的某塊硬物——可能是碎片。一股奇異的能量波動炸開,藤蔓像被燙到般猛地收縮。林默趁機落地,連續幾個翻滾遠離峭壁邊緣。
“拿到了!”刀爺興奮地喊。
林默爬起來,檢查小包。藤蔓在包上留下了一個洞,裏面有三塊碎片完好無損,但筆記本被刺穿了,粘稠的暗紅色汁液浸透了紙頁。他小心地取出碎片,把包扔給刀爺。
“說話算話。”他說。
刀爺接過包,從裏面掏出第四塊碎片——藏在夾層裏,林默沒發現。“嘿,還藏私貨。”刀爺咧嘴笑,把最小的一塊扔給林默,“這個歸你。”
林默接住。純度5%,一般。但他更在意那本筆記本。
他翻開被汁液浸透的本子。字跡很潦草,但還能辨認:
【第37天】
找到血藤峽谷了。舊地圖沒錯,觀測塔就在峽谷對岸。但過不去。血藤活性比記載的高出300%,可能和迷霧有關。
【第38天】
嚐試從北側峭壁繞行。遇到裂隙尖塔,差點被傳送到地底。老劉死了,屍體掉進峽谷,連個響都沒聽見。
【第39天】
發現檢修口!在峽谷中段,岩壁凹陷處。門被藤蔓封死了,但結構完好。如果能進去……
【第40天】
我們撬開了外層防護網。裏面是垂直井道,深不見底。老王先下去探路,繩子放到五十米時突然繃緊,然後……斷了。下面傳來他的慘叫,還有咀嚼聲。有什麼東西在井底。
【第41天】
只剩我一個人了。食物快沒了,水也只剩半壺。我決定賭一把——從檢修口上方的通風管爬進去。那是舊世文明留給維護人員的緊急通道,直徑只有六十公分,但應該能避開井底的……東西。
日記到這裏中斷。後面幾頁被汁液糊成一團,只能勉強看到幾個詞:“通風管……岔路……聲音……不要回頭……”
林默合上筆記本,看向顧老:“檢修口裏有東西。”
“意料之中。”顧老說,“舊世文明不會留下毫無防護的通道。但既然有日記,就說明路是通的。這個人死在了外面,不是裏面。”
“你的意思是,檢修口比外面安全?”
“相對安全。”顧老糾正,“至少,血藤不會進去。”
刀爺已經不耐煩了:“管他裏面有什麼,總比在外面被這些鬼藤蔓扎成篩子強。走吧,天快黑了。”
的確,霧色在變深。不是天黑,而是霧本身在“沉澱”,上層的灰霧向下壓,能見度進一步降低。遠處傳來血藤摩擦岩壁的沙沙聲,此起彼伏,像某種語言。
三人繼續前進。
日記的存在讓林默心中有了底。他邊走邊回憶日記內容:檢修口、垂直井道、通風管。通風管直徑六十公分,意味着只能爬行前進,而且不能攜帶太多裝備。一旦在裏面遇到危險,幾乎沒有回旋餘地。
但還有選擇嗎?
峽谷裏開始出現其他聲音。不是血藤的摩擦聲,而是低沉的、從地底傳來的震動,像巨獸的心跳。每震動一次,峭壁上的碎石就簌簌落下。血藤也隨之收縮、舒張,像在呼吸。
“能量潮汐。”顧老低聲說,“峽谷底部有大型能量源在周期性釋放。抓緊時間,潮汐高峰期血藤會進入狂暴狀態,攻擊範圍擴大三倍。”
他們加快了腳步。
終於,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他們抵達了日記中描述的凹陷處。
那是一處天然形成的岩壁內凹,寬約十米,深五米。地面散落着鏽蝕的金屬零件、斷裂的防護網,還有幾具骸骨——年代久遠,衣服已經風化,骨頭呈暗紅色,像是被血藤汁液長期浸泡過。
正中央,是一扇嵌入岩壁的金屬門。
門高兩米,寬一米五,表面覆蓋着厚重的暗紅色鏽跡,但結構基本完好。門縫被密密麻麻的血藤根須封死,那些根須比外面的藤蔓更粗,像血管一樣搏動,將門與岩壁融爲一體。
門旁有一塊銘牌,文字是舊世文明的象形符號,林默看不懂。但顧老靠近後,眼睛亮了。
“找到了。”他撫摸着銘牌,“‘第七維護站,通往觀測塔中繼站’。沒錯,就是這裏。”
“怎麼開門?”刀爺用異化手臂敲了敲金屬門,發出沉悶的回響,“這玩意兒至少二十公分厚,炸都炸不開。”
“不用炸。”顧老指向門右側岩壁——那裏有個不起眼的凹槽,形狀像個六邊形,“需要鑰匙,或者說……能量認證。”
“上哪找鑰匙?”
“日記裏提到了防護網。”林默突然說。他走到那些斷裂的金屬網旁,蹲下身翻找。防護網鏽得很厲害,一碰就碎,但在幾層網的交疊處,他摸到了一個硬物。
扯出來,是個巴掌大的六邊形金屬板。表面刻着復雜的電路紋路,中心有個凹槽,剛好能放下一塊碎片。
“應該就是這個。”林默把金屬板遞給顧老。
顧老接過,觀察片刻:“舊世文明的權限令牌。需要注入能量激活。”他看向林默和刀爺,“誰有純度10%以上的碎片?”
兩人對視。刀爺先搖頭:“老子的都吸收了,現在手臂裏嵌着的純度最多8%。”
林默從懷裏掏出之前撿到的那塊11%純度的碎片——他一直沒舍得用,本能覺得這塊碎片有特殊用途。
“這塊行嗎?”
顧老眼睛微眯:“可以。但我要提醒你,一旦把碎片放入令牌,可能會被完全吸收,無法回收。”
林默猶豫了。11%的碎片,在這個世界是硬通貨。但他看向那扇被血藤封死的門,又想起峽谷裏越來越強的心跳震動。
血藤的沙沙聲在逼近。
“用。”他說。
顧老點點頭,將碎片放入令牌凹槽。瞬間,碎片光芒大盛,能量如流水般涌入令牌的紋路。紋路逐一亮起,從暗紅色變成熾白色。令牌開始發熱、振動。
十秒後,碎片徹底黯淡,碎成粉末。令牌則完整激活,中心投射出一道纖細的藍色光束,照向門旁的六邊形凹槽。
“咔噠。”
金屬門內部傳來機械解鎖的聲音。封堵門縫的血藤根須劇烈抽搐,然後像失去生命力般迅速枯萎、脫落。門緩緩向內開啓一條縫,鏽蝕的鉸鏈發出刺耳的呻吟。
門後是黑暗。
純粹的、不透光的黑暗,連霧氣都無法侵入。
顧老率先走上前,用碎片熒光照向門內。那是一條向下延伸的金屬通道,牆壁光滑,布滿管線和儀表盤,但大多已經損壞。空氣涌出,帶着陳腐的機油味和某種……甜腥味。
“進去。”顧老說。
刀爺搶先進去,異化手臂的骨刺伸出,隨時準備戰鬥。林默跟在後面,右手按在砍刀柄上。
三人全部進入後,金屬門自動關閉。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只剩下碎片熒光照亮周圍幾米範圍。
通道很寬敞,足夠三人並行。地面有厚厚的灰塵,上面有雜亂的腳印——不止一個人的。林默蹲下查看,腳印至少分三批:最舊的已經幾乎被灰塵覆蓋,應該是日記主人那一隊;中間一批較新,但也不止一天;最新的一批……非常新鮮,最多兩小時前留下的。
“有人在我們前面進來了。”林默說。
刀爺立刻警惕:“多少人?”
“看腳印,至少四個,可能更多。”林默指向地面,“步伐間距很大,應該都是成年男性。其中有一個腳印特別深,可能背着沉重裝備。”
顧老沒有說話,只是盯着通道深處。那裏的黑暗濃稠得像實體,熒光照過去,只能看到牆壁反射的冷光。
“繼續走。”老人說,“不管前面是誰,我們都得過去。這是唯一的路。”
他們沿着通道向下。坡度很陡,大約三十度,走了十分鍾後,林默估算已經深入地下至少五十米。溫度在下降,呼吸能看到白氣。牆壁上的管道開始結霜,有些地方甚至結了薄冰。
然後,他們看到了第一具屍體。
靠在牆邊,坐着死的。是個年輕男人,穿着藍色工裝——和神廟廣場那批人一樣的制服。他胸口有個巨大的貫穿傷,傷口邊緣焦黑,像被高溫瞬間燒穿的。但奇怪的是,周圍沒有血跡,傷口內部的組織也呈現灰白色,像被吸幹了。
“剛死不久。”顧老檢查屍體,“體溫還沒完全散失。致命傷是能量武器造成的,但……”他掰開屍體的手,手裏攥着一塊碎片——純度很高,至少有15%,但碎片中央有個小孔,能量已經徹底流失。
“能量被抽幹了。”顧老皺眉,“有什麼東西,專門吸食碎片能量。”
刀爺啐了一口:“媽的,什麼鬼東西?”
林默卻注意到屍體的臉。表情很平靜,甚至有點……茫然。不像經歷痛苦死去,更像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被一擊斃命。
他蹲下身,想翻找屍體的口袋。手指剛觸碰到工裝布料——
屍體的眼睛睜開了。
不是詐屍。是機械性的、緩慢的睜開。眼眶裏沒有眼球,只有兩團旋轉的暗紅色光暈。然後,屍體的嘴巴張開,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逃……快逃……”
聲音幹澀,像生鏽的齒輪摩擦。
“它在……下面……等你們……”
刀爺的骨刺已經抵在屍體額頭:“什麼東西在下面?”
屍體沒有回答。它眼中的光暈開始閃爍,聲音變得更加破碎:“能量……它要能量……所有能量……觀測塔……鑰匙……”
最後一個詞說完,眼中的光暈熄滅。屍體徹底不動了,這次是真的死了。
林默快速搜身。找到半壺水、幾塊壓縮餅幹、還有一張折疊的圖紙。圖紙是手繪的,標注着峽谷和檢修口的位置,還有一條用紅筆加粗的路線,直通峽谷對岸的某個建築——觀測塔。
圖紙背面寫着一行小字:“隊長說觀測塔裏有控制中樞,能關閉迷霧。但需要‘塔之心’。那東西在——”
後面的字被血跡糊住了。
“控制中樞?”刀爺眼睛亮了,“能關掉這該死的霧?”
“可能。”顧老收起圖紙,“但更可能是個誘餌。舊世文明喜歡設置這種希望陷阱,讓求生者爲了虛無縹緲的目標自相殘殺。”
“萬一是真的呢?”刀爺反問,“老子受夠這鬼地方了。要是真能關掉霧,回到以前的日子——”
“回不去了。”林默突然說。
兩人看向他。
林默抬起自己樹皮化的右手:“就算霧散了,我們這個樣子,還能回去嗎?普通人看到你,第一反應是報警還是開槍?”
刀爺沉默了。他的異化手臂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
“繼續走吧。”林默站起身,“不管下面是陷阱還是希望,我們都得下去。因爲後面——”他指了指來時的通道,“已經沒路了。”
他說得對。金屬門從外面可以打開,但從裏面……他們剛才試過,紋絲不動。這是個單向通道,或者說,是條不歸路。
三人繼續向下。
通道開始出現岔路。根據圖紙標注,主通道通往垂直井道,而左側岔路是“設備層”,右側岔路是“儲藏室”。日記主人提到的通風管入口,應該在設備層。
“走哪條?”刀爺問。
“儲藏室可能有補給。”顧老說,“但更可能有陷阱。設備層相對安全,但需要爬通風管,風險未知。”
林默想了想:“先去儲藏室看一眼。如果補給多,就拿一些。如果沒有,立刻撤。”
刀爺贊同:“對,萬一有武器呢。”
他們轉向右側岔路。這條通道更窄,只能單人通行。牆壁上的管線更多,很多已經破裂,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液體,氣味刺鼻。
走了約五十米,前方出現一扇半開的金屬門。門內一片漆黑。
刀爺用異化手臂推開門。熒光照進去——
儲藏室不大,三十平米左右。靠牆擺着幾排金屬貨架,但大多已經空了。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破損的箱子、斷裂的工具、還有幾具骸骨。
但吸引他們注意的,是房間中央的東西。
一個銀白色的金屬圓柱,高約一米,直徑半米。表面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接縫或按鈕。圓柱頂端有個凹槽,形狀和外面的權限令牌一模一樣。
而在圓柱周圍,躺着三具屍體。
都是剛死不久的。穿着各異的現代服裝,但死狀一模一樣:胸口貫穿,能量被吸幹。其中一具手裏還握着一把改裝過的步槍,槍口對準圓柱,但沒來得及開槍。
“這是什麼?”刀爺走近。
“別碰!”顧老喝道。
但晚了。刀爺的異化手臂已經觸碰到圓柱表面。
瞬間,圓柱亮起。銀白色表面浮現出復雜的全息投影,是舊世文明的文字和圖表。同時,一個冰冷的、機械的女聲在房間內響起,用的是舊世語言,但林默腦中自動理解了意思:
【檢測到未授權接觸。啓動防御協議。】
【能量掃描中……】
【檢測到三份可利用生物能量源。純度:低。適配度:不足。啓動淨化程序。】
刀爺臉色大變,想抽回手,但異化手臂像是被粘住了,動彈不得。圓柱表面伸出數條銀色絲線,扎進他的手臂。
“啊——!”刀爺慘叫。
那些絲線在抽取他的能量。林默能看到,刀爺手臂裏的碎片光芒正在迅速黯淡,而異化手臂本身也開始萎縮,骨刺一根根脫落。
“砍斷!”顧老對林默喊,“砍斷他的手臂!”
林默沒有猶豫。他沖上前,砍刀高舉,對準刀爺異化手臂與肩膀的連接處——
但刀爺猛地抬頭,眼中滿是瘋狂:“不!這是老子的力量!誰也別想搶走!”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林默的手腕,力量大得驚人。同時,他的異化手臂開始變異——不是萎縮,而是更加猙獰地膨脹,骨刺重新長出,但這次是黑色的,上面爬滿暗紅色的血管紋路。
圓柱的機械聲變得急促:
【檢測到高濃度異化能量。危險等級:B。啓動緊急回收程序。】
更多的銀色絲線射出,刺向刀爺全身。刀爺怒吼,異化手臂猛地砸向圓柱。
“鐺——!”
金屬撞擊聲震耳欲聾。圓柱表面出現裂紋,但絲線已經扎進刀爺的身體。林默看到,刀爺的皮膚下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像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血管裏爬行。
“啊啊啊啊——!”
刀爺的慘叫變成了非人的嘶吼。他的身體開始膨脹,肌肉賁張,皮膚破裂,露出下面暗紅色的肌肉組織。異化手臂完全失控,骨刺瘋狂生長,刺穿了天花板。
“他失控了!”顧老拉着林默後退,“寄生體在吞噬他,和圓柱的能量爭奪宿主!”
現在怎麼辦?林默腦中飛速運轉。刀爺正在變成怪物,一旦完成,第一個攻擊的就是他們。圓柱是威脅,但似乎也在壓制刀爺的變異。
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
林默沖向房間角落,從一具屍體旁撿起那把改裝步槍。他沒見過真槍,但電影裏看過。拉槍栓,上膛,瞄準——
不是瞄準刀爺,也不是瞄準圓柱。
而是瞄準圓柱頂端的那個凹槽,那個權限令牌的形狀。
“你要幹什麼?!”顧老驚道。
林默扣下扳機。
“砰!”
槍聲在密閉空間裏炸開,震得耳朵嗡鳴。子彈擊中凹槽邊緣,濺起火花。圓柱的全息投影劇烈閃爍,機械聲變得混亂:
【警告……結構受損……能量泄露……】
銀色絲線開始收縮。刀爺趁機掙脫,但變異已經不可逆。他的上半身完全異化了,皮膚徹底消失,肌肉組織暴露在外,暗紅色的血管像蛛網般覆蓋全身。異化手臂變成了一對巨大的骨刃,頭顱拉長,嘴巴裂開到耳根。
他已經不是刀爺了。
是一頭新的畸變體。
而且,很強。
怪物轉頭,看向林默。那雙眼睛裏只剩下純粹的殺戮欲望。
它撲了過來。
林默舉槍再射,但子彈打在骨刃上只濺起幾點火星。怪物速度太快,眨眼就到面前。骨刃橫掃——
一根冰錐從側面射來,釘在怪物肩膀上。
是顧老。老人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短杖,杖頭鑲嵌着藍色晶體。他揮舞短杖,空氣中凝結出更多冰錐,射向怪物。
“走!”顧老對林默喊,“去設備層!那裏有通風管!”
怪物被冰錐暫時阻擋,發出憤怒的嘶吼。林默沒有猶豫,轉身就跑。顧老緊隨其後,邊跑邊向後釋放冰牆,延緩怪物的追擊。
他們沖出儲藏室,跑回主通道。怪物撞破冰牆追來,骨刃在金屬牆壁上劃出刺耳的火花。
左側岔路!設備層!
兩人沖進去。這裏空間更大,擺滿了生鏽的大型機器和操作台。顧老迅速掃視,指向天花板角落:“那裏!通風口!”
一個直徑六十公分的圓形網格蓋板。林默沖過去,用砍刀撬開蓋板,裏面是黑暗的管道。
“你先上!”顧老說。
林默沒有客氣,抓住管道邊緣爬進去。管道內壁是光滑的金屬,布滿灰塵。他剛爬進半米,就聽到下方傳來巨響——
怪物沖進設備層了。
顧老揮舞短杖,釋放出一片冰霧。冰霧籠罩怪物,但怪物身上的暗紅色血管亮起,瞬間蒸發了冰霧。骨刃斬下,操作台被劈成兩半。
“快走!”顧老對管道裏的林默喊,然後自己也爬了進來。
怪物撲到通風口下方,骨刃瘋狂劈砍管道口。金屬扭曲變形,但管道本身很堅固,一時砍不穿。怪物發出不甘的嘶吼,開始用身體撞擊牆壁,整個房間都在震動。
林默在管道裏拼命向前爬。管道是水平的,但很快出現向下的斜坡。他控制不住速度,向下滑去,黑暗中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和金屬摩擦聲。
不知滑了多久,前方出現光亮。
不是熒光,是淡藍色的、柔和的光。
林默沖出管道,摔在一片冰冷的地面上。他爬起來,發現自己在一個巨大的空間裏。
這是一個圓形的廳堂,直徑超過五十米。穹頂高約二十米,由半透明的晶體材料構成,能看到外面流動的灰霧——這裏在峽谷的另一側,峭壁內部。
廳堂中央,是一個直徑十米的圓形平台。平台上懸浮着數十個全息投影屏幕,顯示着復雜的圖表和數據流。平台周圍,有十二個圓柱形玻璃艙,每個艙裏都泡着一具屍體——穿着舊世文明的服飾,保存完好,像剛死去不久。
而在平台正中央,懸浮着一顆心髒大小的藍色晶體。
它緩慢旋轉,內部有星河般的流光轉動。每一次搏動,都散發出肉眼可見的能量波紋,掃過整個廳堂。
林默腦中炸開信息流:
【檢測到高濃度遺跡能量源】
【名稱:塔之心(殘損)】
【能量純度:47%】
【狀態:休眠(激活需獻祭三個以上活體能量源)】
【功能:觀測塔控制核心,可調節局部迷霧濃度,開啓/關閉裂隙通道】
【警告:接觸將觸發認主程序,失敗則能量反噬】
塔之心。
圖紙上說的,能控制迷霧的東西。
林默站起身,看向身後。顧老也從管道滑了出來,老人氣喘籲籲,但眼睛死死盯着那顆藍色晶體。
“找到了……”顧老喃喃,“終於找到了……”
但林默注意到,廳堂裏不止他們兩個人。
在平台另一側,站着四個人。
爲首的是個高瘦的男人,穿着戰術背心,手裏端着一把狙擊步槍改裝的能量槍。他身邊是個戴眼鏡的年輕女人,正操作着便攜終端。另外兩個是彪形大漢,全副武裝,眼神凶悍。
四人也都看着塔之心,眼中滿是貪婪。
高瘦男人轉頭,看向林默和顧老,咧嘴笑了:
“又來了兩個祭品。正好,還差一個就能激活它了。”
他舉起能量槍,槍口對準林默。
“自我介紹一下。”男人說,“我叫蝰蛇。這個塔之心,我們黑鋼小隊要了。至於你們……”
他扣下扳機。
藍色能量束射來。
林默向側方撲倒,能量束擦着他的肩膀飛過,擊中牆壁,炸開一片焦黑。他翻滾起身,砍刀在手,樹皮右手按住地面。
顧老已經躲到一台機器後面,短杖舉起,冰錐凝結。
戰鬥一觸即發。
而在廳堂上方的觀察層,兩個人影正透過單向玻璃看着下方。
沈硯在本子上快速記錄:
“第七階段實驗場,塔之心已激活競爭協議。參與方:黑鋼小隊(職業雇傭兵)、樣本林默、樣本顧長山。預計沖突將在三分鍾內爆發。”
陸沉端着望遠鏡,眉頭緊皺:“那個晶體……就是控制中樞?”
“是,也不是。”沈硯推了推眼鏡,“塔之心的確能調節能量,但它的真實功能是‘篩選器’。舊世文明用它來篩選出能量適配度最高的個體,作爲‘載體’。”
“載體?承載什麼?”
沈硯沒有回答。他看着下方那顆緩慢旋轉的藍色晶體,眼神復雜:
“承載舊世文明最後的瘋狂,以及……域外文明的監視。”
下方廳堂裏,槍聲再次響起。
第二回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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