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身軀輕如鴻毛,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斷絕。沈厭攬着她,那股自他魂體深處燃起的足以焚毀三界六道的滔天怒火,在觸及蘇晚那張慘白如紙的小臉時,卻被強行壓制,化作了足以凍結空氣的森然寒意。
他一步踏出,已然從扎紙工坊來到了二樓蘇晚的臥房。他小心翼翼地將她平放在那張鋪着素色床單的小床上,動作輕柔得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蘇晚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未幹的血淚,眉頭因深陷於噩夢而緊緊蹙着。她的神魂,在接二連三的重創之下,已經出現了崩解的跡象。幹涉因果的反噬、目睹至親被囚的悲慟、以及發現自己竟是“幫凶”的自我毀滅傾向,三股力量交織在一起,正瘋狂地撕扯着她脆弱的靈魂。
尋常的冥力,只能治愈皮肉之傷,卻無法彌補神魂的裂痕。
沈厭靜靜地立在床邊,那雙深邃的墨色眼眸裏,第一次出現了猶豫。要救她,只有一個辦法——以他自己的本源魂力,爲她重塑魂基。可他體內的九根鎖魂釘尚未平復,每一次動用本源之力,都無異於飲鴆止渴,會讓反噬來得更加猛烈。
這絲猶豫僅僅持續了一瞬,便被眼底的決然所取代。
這個凡人女子,是他百年來唯一的變數,是他掙脫這無盡枷鎖的唯一希望,更是……他此刻唯一不想讓她死去的人。
沈厭緩緩俯下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開蘇晚額前被冷汗浸溼的發絲。他將微涼的掌心,貼在了她的眉心之上。那裏,是神魂匯聚之所。
“以吾之名敕令魂歸。”
他閉上眼,低沉的聲音仿佛帶着某種古老的律令。一縷比墨色更加純粹、帶着他自身魂魄烙印的紫黑色本源之力,從他掌心緩緩渡入蘇晚的眉心。
就在兩股力量接觸的刹那,他們之間那朵由血與冥力交織而成的並蒂蓮圖紋,驟然在虛空中顯現,發出妖異而柔和的血色光芒,將整個房間籠罩。
契約,被催動到了極致。
沈厭的身體猛地一震,他不僅感覺到了自己力量的流逝,更能清晰地感知到蘇晚此刻神魂深處的驚濤駭浪——那被至親背叛的刺骨之恨,失去摯友的無盡悲慟,以及發現自己竟是“幫凶”時,那股想要將自己徹底抹去的深沉的絕望。
這些情緒,通過並蒂蓮的連接,巨細無遺地傳遞過來狠狠撞擊着他那顆早已不存在的心髒。他仿佛親身經歷了一遍她所承受的所有痛苦。
原來堅強的外殼之下,是這樣一顆早已千瘡百孔、卻依舊不肯屈服的靈魂。
沈厭的眉頭蹙得更緊,渡入的本源魂力,不自覺地又加大了幾分。
就在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緊接着是輕快的腳步聲,以及“林小滿”那陽光般的聲音。
“小晚?我回來啦!我買了你最愛吃的草莓蛋糕哦!”
腳步聲越來越近,正朝着二樓走來。
沈厭的動作沒有停,甚至連眼都未曾睜開。但一股冰冷至極的殺意,卻以他爲中心,無聲地彌漫開來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驟然降到了冰點。
“林小-滿”走上二樓,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蘇晚,以及床邊那個背對着她的散發着恐怖氣息的玄黑色身影。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閃過一絲程序化的驚慌:“你……你是誰?你對小晚做了什麼?!”
沈厭緩緩睜開了眼。
他沒有回頭,依舊維持着爲蘇晚渡送魂力的姿勢,只是用眼角的餘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跨越了時空,穿透了這具名爲“林小滿”的皮囊,直接與那根傀儡絲另一端的操偶師對視。
“你倒是來得很快。”
沈厭的聲音很輕,卻帶着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他不是在對眼前的傀儡說話,而是在對那個藏在幕後的存在下達最後的通牒。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她,是我的人。你再敢用這具身體靠近她試探她甚至傷害她一分一毫……”
他頓了頓,緩緩轉過頭,那雙純黑如墨的眼眸裏,是屍山血海都無法撼動的絕對漠然與殺機。
“本座,便親自去你的第五司,將你的骨頭,一根一根,從你的皮肉裏抽出來。”
“林小滿”的身體猛地一顫,那張陽光燦爛的臉上,那雙純真無邪的眼睛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種不屬於她的情緒——那是源自靈魂深處的對上位者威嚴的極致恐懼!
這個表情只出現了一瞬,便被程序化的設定強行覆蓋。她臉上的驚恐再次浮現,仿佛真的被嚇壞了連連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我把蛋糕放這裏,我……我先走了!”
她慌不擇路地將手中的蛋糕盒子放在客廳的桌上,然後像是逃命一般,轉身沖下了樓。
沈厭冷哼一聲,收回了目光,重新將心神集中在蘇晚身上。
在他磅礴的本源魂力修補之下,蘇晚的神魂裂痕正在緩緩愈合,那緊蹙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呼吸變得平穩悠長。
危機,暫時解除了。
沈厭緩緩收回手,看着蘇晚那張恢復了些許血色的睡顏,神情復雜。這一番魂力渡送,讓他體內的鎖魂釘又開始隱隱作痛,但他的心中,卻奇異地沒有半分懊悔。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客廳的桌子。
那個“林小滿”在驚慌失措中,不僅留下了蛋糕,還“遺落”了她的手機。
手機的屏幕還亮着,上面是一條剛剛彈出的訂餐軟件的通知。
【訂單確認:您預訂的五十公斤工業幹冰,將於今夜23:50前送達至“江城南城區槐樹巷十七號”,請注意查收。】
槐樹巷,十七號。
正是那枚從鴛鴦枕裏找到的帶着唯一生者氣息的桃木平安扣上,所刻的地址。
沈厭的眼中,殺意再次一閃而過。
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這不僅是新的陷阱,更是斬草除根的信號。對方,要去滅口那個唯一的知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