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蘇晚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了她位於江城老城區的家——“往生齋”。
這是一棟兩層高的舊式木結構小樓,臨街的一樓是店鋪,掛着一塊褪色的黑漆牌匾,上面是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店鋪裏擺滿了各種紙人、紙馬、金山銀山,空氣中彌漫着紙張、墨水和香燭混合的獨特氣味。二樓則是她的住所。
這裏是她被養父蘇明德收養後,唯一能讓她感到一絲安寧的地方。
蘇晚沒有開燈,熟練地繞過地上的紙扎半成品,走到後堂的神龕前。神龕裏沒有供奉神佛,只放着一個黑色的木制牌位,上面什麼字也沒刻。這是養父留下的,說是供奉扎紙匠一脈的祖師爺。
她點了三炷清香,插進香爐,對着無字牌位拜了三拜。這是她每天的習慣,無關信仰,只爲心安。
做完這一切,她才感到一絲活過來的真實感。
身體裏的疲憊和虛弱感愈發明顯,這是與沈厭結契的後遺症。那股屬於冥府的陰寒之氣雖然強大,卻也在不斷侵蝕着她作爲聖者的陽氣。
“必須想辦法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蘇晚喃喃自語。
她走進裏間的扎紙工坊,從一個抽屜裏取出一套工具:一把鋒利的竹刀,一疊特制的黃麻紙,還有一盒朱砂和一支狼毫小筆。
這是蘇家傳承下來的手藝——“點睛賦魂”。
尋常扎紙匠做的紙人,只是形似。而蘇家的紙人,在完成最後一步“點睛”之後,可以短暫地被賦予一絲“靈”,能夠通靈問卜,探查一些常人無法觸及的信息。
這是她的底牌,也是她敢去做探靈直播的底氣之一。
可她沒有別的選擇。沈厭的話,像一根刺,扎在了她的心上。
她必須知道,昨晚那場“冥婚”,究竟是誰在背後搞鬼。
蘇晚深吸一口氣,開始動手。她的手指靈活得像是在跳舞,竹刀翻飛,紙屑簌簌落下。很快,一個巴掌大小的、穿着紅星大劇院清潔工制服的紙人,就在她手中成型,栩栩如生。
最關鍵的一步到了。
她用狼毫小筆,蘸了朱砂,卻沒有立刻下筆。她猶豫了一下,咬破自己的右手中指,將一滴殷紅的血珠,滴入朱砂之中。
以自身精血爲引,可以最大限度地提升“賦魂”的效果。
朱砂混了血,顏色變得更加妖豔。蘇晚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筆尖精準地點在了紙人那雙空洞的眼睛上。
“以我之血,爲你開眼,通傳陰陽,追本溯源!”
低沉的咒語念罷,她手中的紙人猛地一顫。那雙被點上的朱砂眼睛,仿佛活了過來,閃爍着詭異的紅光。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和虛弱感瞬間席卷了蘇晚的全身。她臉色煞白,扶着桌子才勉強站穩。僅僅是賦魂一個如此小的紙人,就幾乎抽幹了她的力氣。
“去吧。”她將紙人放在地上。
紙人像是得到了指令,邁開兩條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工坊,穿過店鋪,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它會循着昨晚殘留的氣息,去追查鴛鴦枕的源頭。
做完這一切,蘇晚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氣。
“愚蠢。”
沈厭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蘇晚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只見沈厭不知何時已經現出身形,正蹙眉看着她,那雙墨色的眼眸裏,是毫不掩飾的責備。
“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裏有數。”蘇晚嘴硬地回了一句,但聲音卻有些發虛。
沈厭沒有再和她爭辯,目光轉向了她剛剛完成的扎紙工具,以及那個空空如也的神龕。
“扎紙點睛,以血爲引……倒是有些門道。”他似乎對蘇家的傳承有些了解,“可惜,你養父只教了你皮毛,卻沒告訴你這術法的根本。”
“你什麼意思?”蘇晚警惕地問。
沈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邁開步子,在店鋪裏緩緩踱步。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形態各異的紙扎,最後,停在了門口的位置。
“你這間‘往生齋’,選址很有講究。”他伸出手,仿佛在觸摸一道無形的屏障,“子午交替,陰陽重疊。這裏,恰好是江城老城區的一個‘陰氣節點’。”
陰氣節點?
蘇晚心中一驚。她只知道這裏風水不錯,適合做殯葬生意,卻從不知道還有這種說法。
“所謂的‘陰氣節點’,是陰陽兩界在特定時刻會發生短暫重疊的薄弱之處。在這種地方,施展玄門術法,事半功倍,但也更容易招來不幹淨的東西。”沈厭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你日夜生活在此,受陰氣滋養,所以你的至陰命格才會如此純粹。但同時,你也像是一盞在黑夜裏亮着的燈,對那些東西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蘇晚徹底呆住了。
她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竟然隱藏着這樣驚人的秘密。養父蘇明德,他到底還瞞了她多少事?
“可以這麼說。”沈厭淡淡道,“你那個紙人,跑不了多遠。此地的陰氣已經被攪動,它很快就會被其他遊魂野鬼撕碎。”
話音剛落,蘇晚便感覺心口一痛,仿佛有什麼東西被強行掐斷了聯系。
她派出去的紙人……沒了!
蘇晚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這不僅意味着線索中斷,更證明了沈厭所言非虛。
她一直引以爲傲的“點睛賦魂”術,在這個真正的冥府大佬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戲。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看着她慘白的臉,沈厭似乎覺得剛才的話說得有些重了。他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開口,語氣緩和了些許。
“你與本座已結契,命格相連。你的安危,也關乎本座。以後,不要再做這種蠢事。”
說完,他走到蘇晚面前,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縈繞着一縷比周圍寒氣更加精純的黑色氣息。
“這是本座的一絲本源冥力。”他將手指點在蘇晚的眉心,“可暫且護住你的心脈,修補你損耗的氣血。記住,在找到鴛鴦枕的幕後黑手之前,你必須活着。”
那股冰冷的冥力涌入體內,非但沒有讓她感到不適,反而像一股清泉,瞬間澆熄了她氣血虧空帶來的燥熱和虛弱。身體的疲憊感,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蘇晚怔怔地看着他。這個冷漠的冥主,似乎也並非那麼不近人情。
“謝謝。”她低聲說道。
沈厭收回手,神色恢復了慣有的冰冷。“不必。這是爲了本座自己。”
說完,他的身影再次緩緩變淡。
“好好休息。明天,你那場直播的‘麻煩’,該找上門了。”
隨着最後一句話音落下,沈厭徹底消失。
蘇晚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店鋪裏,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裏似乎還殘留着他指尖的冰冷觸感。
直播的麻煩?
她想起了那恐怖的在線人數和天價打賞。在如今這個網絡時代,一場如此詭異且真實的直播,必然會掀起滔天巨浪。
看來,明天又將是不得安寧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