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翌日清晨,縣衙的大門還未完全敞開,蕭北辰便帶着陳伯直闖了進去。
正在後堂悠閒品茶的縣令趙德全,聽到通報時險些一口茶水噴出來。
他匆忙整理好官服,迎出去時臉上已堆滿了恭敬的假笑:“不知殿下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蕭北辰隨意地擺了擺手,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他開門見山,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趙大人,本王打算在城南那片空地上,建一座‘惠民工坊’。”
“惠民工坊?”趙德全一愣,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殿下仁德,不知這工坊是......”
“專修農具。”蕭北辰翹起二郎腿,姿態閒散,“北涼之地,農具多有破損,影響春耕。本王打算免費爲城中貧戶更換改良版的木犁,舊的壞的,工坊也負責修繕。利國利民,趙大人覺得如何?”
趙德全眼角抽搐,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
一個被發配邊疆的閒散王爺,不好好在王府裏醉生夢死,居然要跑來修農具?
他強忍着荒謬感,躬身道:“殿下,這......這是工部該管的事啊!您乃萬金之軀,怎可操勞此等匠人之事?”
“可工部的人什麼時候來過北涼?”蕭北辰攤開手,一臉無辜,“本王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治下百姓用手刨地吧?再說了,”他話鋒一轉,帶上幾分紈絝子弟的懶散,“本王閒着也是閒着,搞點小項目打發打發時間,免得在府裏待久了,人都要發黴了。”
這番話說得趙德全啞口無言。
理由聽着離譜,卻又無法反駁。
一個想打發時間的王爺,總比一個想招兵買馬的王爺要安全得多。
他眼珠一轉,立刻換上了一副感佩至深的表情:“殿下心懷萬民,實乃北涼之福!下官全力支持!城南空地,殿下只管用便是!”
嘴上應承得爽快,趙德全轉身就給掌管府庫的官吏使了個眼色。
王爺要建工坊,總得需要木材磚石吧?
他倒要看看,一個光杆王爺,兜裏能有幾個錢。
他心中冷笑:“殿下,不是下官不配合,實在是縣衙府庫空虛,木材短缺啊。看你拿什麼來建。”
蕭北辰似乎完全沒察覺到趙德全的陽奉陰違,道了聲謝便施施然地離開了縣衙。
果然,一連兩天,王府派去縣衙領取木材的人,都被以各種理由搪塞了回來。
陳伯急得團團轉,蕭北辰卻依舊氣定神閒。
第三日一早,他指着王府大門前那兩棵早已枯死、枝幹虯結的老槐樹,對身邊的親衛道:“砍了,正好當房梁。”
親衛們一愣,但軍令如山,立刻揮起斧頭。
半日之內,兩棵礙事多年的枯樹便化作了一堆堪用的木料。
緊接着,更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王府竟派人在城中各個街口支起攤子,用香甜的糖餅,向滿城亂跑的孩童們收購廢銅爛鐵。
孩子們哪見過這等好事,一時間,翻箱倒櫃,把家裏所有能找到的廢鐵都抱了出來,叮叮當當地換回一塊塊誘人的糖餅。
不過三天,工坊所需的金屬材料便堆積如山。
材料勉強湊齊,人手又成了問題。
北涼百姓窮苦,但對這位聲名狼藉的“廢物王爺”依舊抱着極大的不信任,誰也不願白白爲他幹活。
誰知,蕭北辰的法子一個比一個邪。
他竟讓那群在戰場上斷手斷腳、如今只能在王府裏混吃等死的殘兵,一人一面破鑼,走上街頭,邊敲邊喊:“王爺有令!參加惠民工坊勞動一日,記工分一厘!工分滿十分,可到王府換取精鹽一斤!”
此言一出,全城譁然。
鹽,在這邊關之地,可是比糧食還金貴的硬通貨,向來由官府嚴格管控。
用幹活的工分就能換鹽?
百姓們第一反應便是不信,覺得這又是王爺想出的什麼新奇的消遣法子。
然而,總有那麼些走投無路的窮苦漢子,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去了。
他們在城南的工地上揮汗如雨,搬運木料,壘砌土牆。
第一天結束,每人果然領到了一張蓋着王府大印的工分票。
第二天幹完,兩個膽子大的漢子湊夠了兩厘工分,將信將疑地跑到王府門口。
不多時,他們竟真的各自提着一小包沉甸甸的鹽,滿臉不可置信地走了出來。
消息如長了翅膀般迅速傳遍了北涼城的每一個角落。
一斤鹽!
那足夠一家人吃上好幾個月了!
原本還在觀望的百姓瞬間沸騰了,第二天一早,工坊的工地前竟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工坊在衆人的拾掇下,以驚人的速度初具雛形。
蕭北辰沒有假手於人,而是親自站在工坊中央,將一堆看似雜亂的零件,熟練地組裝成一架造型奇特的犁。
它比傳統的曲轅犁更小巧,犁壁的弧度也更加刁鑽。
他將其命名爲“節能省力型復合犁”。
他當衆宣布了工坊的新規矩:以舊換新。
百姓可以將家中的舊犁、破犁拿到工坊來,由工匠評估後折算成功分,不足的部分,再用勞動來抵。
如此一來,一把新犁的成本,幾乎被壓到了最低。
不僅如此,他還在工坊最顯眼的位置立起了一面巨大的紅榜,每日評選“勞動之星”,凡是當天幹活最賣力、工分最高的人,名字便可登上紅榜,並且當場獎勵一碗熱氣騰騰、飄着大塊肉片的肉面。
圍觀的群衆中有人忍不住哄笑起來:“這王爺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幹活給碗面吃,還當個寶一樣寫上榜?”
笑聲未落,那名得了第一的漢子,便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蹲在牆角,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那碗香氣四溢的肉面。
他吃得滿頭大汗,眼眶卻有些發紅。對於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他來說,這不僅是一碗面,更是許久未曾體會過的尊嚴。
嘲笑聲漸漸消失了,越來越多的人默默地扛着自家的破舊農具,加入了排隊的行列。
夜深人靜,工坊的臨時棚屋內,蕭北辰依舊在昏黃的燭光下,專注地繪制着一張張更爲復雜的圖紙。
陳伯端來一碗參茶,看着自家殿下眼下的青黑,滿是擔憂地說道:“殿下,您又是發鹽,又是修犁,動靜鬧得這麼大,那位趙縣令怕是早就寫好了彈劾您的折子,告您一個罪了。”
蕭北辰頭也不抬,他淡淡地說道:“他巴不得我幹點惹眼的事,好抓住把柄向京城邀功。可他不懂,這北涼之地的百姓,只要吃得飽,有活路,有奔頭,他們自然就不會跟着別人去造反。”
他終於停下筆,抬起頭,燭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裏面沒有半分玩笑之意:“只要北涼不亂,我就永遠是父皇眼中那個不足爲懼、在邊疆安心養老的無害廢物。這,才是最安全的生存之道。”
陳伯看着眼前這位仿佛脫胎換骨的殿下,心中震撼無言。
月末,工坊第一期成果展示。
二十把嶄新的復合犁被分發到第一批完成工分積累的農戶手中。
新犁投入田間,其省力高效的特點立刻引來了無數驚嘆,實際效果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惠民工坊的名聲,徹底在北涼城打響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這位王爺會再接再厲,將農業改革進行到底時,蕭北辰卻在工坊的慶功會上,突然宣布了一件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
“農具之事,暫告一段落。”他舉起酒杯,環視着衆人,臉上帶着一絲神秘的微笑,“接下來,本王要在北涼,辦一件更重要的事——開一家‘謎宮戲樓’!”
全城譁然。
消息傳到縣衙,趙德全聽完手下的匯報,先是錯愕,隨即捧腹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瘋了,真是徹底瘋了!一個皇子,不琢磨練兵,不暗中結黨,竟然要去搞什麼戲班子!朽木不可雕也!”
他嗤笑着,認爲蕭北辰終究是爛泥扶不上牆的紈絝,之前的種種舉動不過是三分鍾熱度。
然而,他並不知道,就在王府的書房內,蕭北辰已在一張全新的紙上,用狼毫筆端端正正地寫下了一行大字:《北涼謎案1:誰殺了縣衙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