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員找到盛以清時,她正一個人坐在圖書館頂樓的角落,面前攤着一本厚重的《藏式建築藝術》,目光卻落在窗外虛空的一點。連續幾天,她都是這副樣子,安靜得可怕,像一座被抽走了所有聲音的鍾。
“以清,有個事。”導員在她對面坐下,語氣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學校這邊,有一個去藏地研學一個月的名額,是跟一個古建保護項目。那邊條件會比較艱苦,但機會很難得。我……我覺得你……”
“我去。”
導員的話還沒說完,盛以清就回答了。聲音不大,卻沒有任何猶豫,幹脆得像用刀切斷了所有退路。
導員顯然愣了一下,準備好的安慰和勸說全都堵在了喉嚨裏。“你……不再考慮一下?跟家裏商量商量?那邊海拔高,而且……”
“不用商量。”盛以清轉過頭,眼神第一次聚焦,裏面有一種近乎荒蕪的平靜,卻也帶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我需要去。請把名額給我。”
她需要離開這裏。立刻,馬上。
離開這座充斥着回憶的校園——那個他們一起熬夜畫圖的專教,那個他等她下課的教學樓,那個他們曾分享同一杯奶茶的林蔭道。離開紹興溼漉漉的空氣,那空氣裏曾經有青梅竹馬的甜,如今卻只剩下背叛發酵後的腐壞氣息。
她需要去一個全新的、廣闊的、能將她徹底淹沒的地方。
藏地。那片在地理書上象征着極限海拔、稀薄空氣和強烈日照的土地,此刻在她的想象中,成了一片精神的“無菌區”。那裏沒有周梧,沒有沈照,沒有那些同情或窺探的目光。那裏只有最原始的自然,最純粹的色彩。
她不是在選擇一個機會,她是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根能將她從這片令人窒息的泥沼裏,強行拔出來的稻草。
手續辦得出奇地順利。幾天後,盛以清背着巨大的行囊,站在熙熙攘攘的機場。她沒有告訴周梧,也拒絕了所有朋友的送行。當她通過安檢,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視線裏沒有留戀,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
飛機轟鳴着沖上雲霄,穿越厚重的雲層。舷窗外是刺目的陽光和無垠的藍天,下方是翻滾的雲海,如同她此刻混沌又決絕的心。
她閉上眼,緊緊抱着自己的背包,裏面裝着素描本和繪圖工具。
江南的梅雨、青春的戀歌、關於婚姻的藍圖……所有的一切,都被她決絕地拋在了那片正在遠去的、溼重的雲層之下。
越野車在高原的公路上顛簸了數小時,最終停在一家看起來頗具當地特色的酒店門前。盛以清拖着行李下車,高原的烈日和稀薄的空氣讓她有些眩暈,腳步虛浮。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酒店門口快步走來,自然地接過了她手中最沉重的行李箱。
“盛以清?”
她抬頭,逆着光,先看到的是一副黑框眼鏡,和鏡片後沉靜而帶着審視意味的目光。男人穿着標準的野外作業服——多功能背心,工裝褲,皮膚是常年在戶外工作的小麥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成熟穩重。
“我是秦振閔,研二的。”他言簡意賅,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穩定感,“路上辛苦了。”
“秦師兄,你好。”盛以清的聲音有些幹澀,帶着旅途的疲憊。
秦振閔點點頭,一邊引着她往裏走,一邊介紹情況,語速平穩,條理清晰:“我們團隊要在這裏進行爲期一個月左右的古建測繪和保護研究。主要是對周邊幾座有代表性的寺廟和民居進行數據采集和損毀評估。”
他按下電梯按鈕,側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背後裝繪圖工具的筒包上。
“李教授特意推薦了你,說你的手繪功底和空間感很好。我們正缺一個能把現場復雜結構精準轉化爲圖紙的人。”他頓了頓,電梯門開,他讓她先進,“歡迎你加入我們。”
“謝謝師兄,我會盡力。”盛以清低聲回應。
沒有多餘的寒暄,沒有對她蒼白臉色和低落情緒的好奇或安慰。秦振閔的交流方式直接、高效,完全圍繞着工作展開。這種略帶距離感的專業態度,在此刻反而讓盛以清感到舒適。她不需要同情,不需要被追問,她只需要一個能讓她全身心投入的理由。
而“被需要”的感覺,哪怕只是因爲她的專業技能,也像一根細微的絲線,輕輕拉住了正在不斷下墜的她。
秦振閔幫她辦好入住,送她到房間門口,遞給她一張日程表和團隊通訊錄。
“今天你先適應一下海拔,不要洗澡,多喝水。明天早上七點,大堂集合,我們開個短會,然後去第一個點。”他交代完畢,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盛以清關上房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深深吸了一口氣。房間裏有淡淡的藏香味道,窗外是連綿的、赤裸的山巒,天空藍得不像話。
這裏沒有江南的纏綿,只有近乎殘酷的壯麗。
秦振閔的出現,像一塊投入她死水般心湖的石子,沒有激起情感的漣漪,卻清晰地劃定了邊界,指明了一個方向。
在這裏,她不再是那個被背叛的、可憐的女朋友。她是“會畫圖的人”,是團隊需要的“盛以清”。
她走到窗邊,望向遠處雪山皚皚的山頂,那裏陽光刺眼,空氣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