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療養中心一樓餐廳一片晦暗,只在最角落上方開了兩盞小燈。
不太明亮的光線反而將這方角落暈染的格外溫柔沉靜。
顧宥坐在這方亮光裏,靜靜望向遠處從明亮的小窗口取過餐端着一個托盤慢慢向她走過來的男人。
他身形挺拔,步履堅定從容,就像巍峨的山。
二十分鍾前爺爺跟傅承安說:“囿囿還沒吃飯呢,麻煩你帶她去吃點東西。”
她以出去吃飯爲借口離開房間就是不想讓爺爺看到她脆弱的情緒。
她在外面站了四十多分鍾,再回去時以爲自己掩飾的很好。
原來爺爺什麼都知道。
傅承安從晦暗走進光裏,坐在她對面,將一碗面端到她面前,“這個時間有點晚了,我就讓廚師隨便煮了兩碗面,你將就着吃點。”
說着將一雙筷子和湯勺遞到她手裏。
顧宥接過,“謝謝你,我挺喜歡吃面的。”
傅承安:“看的出來。”
見她面露不解,他解釋,“你面做的很好,一般喜歡吃才會做。”
“你晚上也沒吃飯?”顧宥問他。
傅承安:“我那邊工作忙完就過來了,沒吃。”
他坐在那裏,挺闊的西裝撐開寬直肩膀再在腰身處收出完美弧度,包裹在垂挺黑西褲裏的腿又直又長。
微微透出青色筋脈的修長骨指,捏住筷子挑起一小撮牛肉面放進口中。
顧宥收回目光,輕聲道:“其實你不用特意過來,你這邊安排的很周到。”
“你也看到了,爺爺他看到我很高興。”
他語氣淡淡,卻在她平靜心湖激起圈圈漣漪。
這樣一個清貴無比的男人,每天管理着偌大的上市集團,大約忙到只剩吃飯睡覺的時間,卻還惦記着她的事情。
他做事周到,而她卻不能心安理得接受。
“我會跟爺爺說你出差去了,他也知道你平時很忙。”
她清楚兩人之間的關系,她可以折騰自己卻不能折騰他。
停頓幾秒後,傅承安語氣聽不出情緒:“好。”
見他只吃了一口就停了箸,顧宥:“不好吃嗎?”
傅承安:“沒你煮的好吃。”
顧宥在對面凝視的目光裏低下頭挑起一大口面。
她喜歡吃面,也吃過不少家的面,平心而論這面做的不差。
只能說他挑食。
盯着爺爺吃了藥,給他掖好被角,顧宥才爬上床。
關了燈,視線陡然陷入暗黑,四周靜謐針落有聲。
當那隱忍的呻吟聲起時便如在這靜謐的夜裏炸開了煙火。
轟的一聲,她腦子全空白了。
身爲醫生的她當然知道這種聲音從一個癌症晚期的老人身體內發出意味着什麼。
在那一聲聲極盡隱忍的聲音裏她的心在一點點墜入漆黑無底的深淵。
絕望連帶着恐懼,鋪天蓋地將她牢牢裹挾住…
驟亮的手機屏幕把她一點點往回拉。
點開,微信界面上躺着傅承安的信息。
【剛才忘跟你說了,我在那邊給你留了一個廚師,無論多晚你想吃什麼直接跟那邊說就行。】
這邊統一時間吃飯,她從醫院過來已錯過飯點,這裏環境極其清幽。
清幽意味着地方偏僻,旁邊似乎也沒什麼餐廳。
她飛快打出字:【不用麻煩,我下次吃過飯再過來。】
傅承安:【不麻煩,我開的錢讓他們都很願意加班,這樣你跟爺爺就可以一起吃飯。】
顧宥手指頓在界面上,她說服不了自己拒絕。
這誘惑太大。
她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爺爺在家等她下班,然後兩人一起吃飯。
【謝謝你。】
那邊停了半分鍾回復過來,【顧宥,我不是別人,你不用總跟我說謝謝。】
顧宥心裏很滿,腦子裏有很多聲音。
這些聲音化作兩個小人在她腦海裏瘋狂打架。
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夜晚,耳邊是她最親的人極具隱忍的痛苦呻吟聲,眼前是她的新婚老公足夠熨貼暖心的話。
她的心亂成一鍋囫圇的粥。
是他說的他們只是合作關系。
她好怕自己把這份合作當了真。
當了真,亂了心,最後獨自躲在角落舔舐自己的狼狽。
她不願意做這樣可笑的自己。
黑暗中她深深吐氣,手摸到眼角是潮溼的淚。
這一刻無論真假,她感受到的安慰是真實的,而她心裏的感動也作不了假。
那就足夠了。
說服自己他只是一個完美的合作方。
可想要長久合作前提一定是雙方互利。
眼下,他給了她不少,而從她身上索取爲零。
其實她心裏一直有個疑問想問他,既然是合作,這個世界上那麼多女人,他爲什麼會選擇自己。
又怕將這段關系弄的復雜,讓對方覺得她太把自己當回事。
最終,只回了一個字,【好。】
翌日六點,顧宥走出歸嶼大門時老劉已經等在那裏,幫她打開後車門,顧宥上車離去。
今天她坐診婦科門診。
盯着電腦上的患者名字林念,22歲,正在想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林念時,診室門被敲響。
“進來。”
女孩探身進來,喊了一聲,“囿囿姐”,明媚的臉上笑容燦爛。
顧宥笑着道:“原來真是你呀,你以後要是看病不用掛號,直接來找我就行。”
林念漾笑的眼眸微抬,看起來很是天真可愛,“那不行,醫生家屬也不能搞特別。”
顧宥笑:“我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顧宥跟林念不熟,確切的說除了跟溫情熟悉一些,她跟傅家的其他人都不太熟,包括傅承安。
只聽溫情說起過傅家人都很寵這個12歲被傅家收養的女孩。
她長的也確實很招人喜歡,皮膚很白,圓臉,眼睛很大,笑起來還有兩個淺淺酒窩。
又是22歲花一樣的年紀,就顯得特別明媚可愛。
“是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這裏是婦科門診,來掛她號的病人大都是婦科問題。
林念:“沒有哪裏不舒服,就是手腳冰涼。”
顧宥:“只是單純的手腳冰涼沒有別的症狀?”
林念搖頭。
顧宥:“如果單純只是手腳冰涼我這邊還真看不了,手腳冰涼是個人體質問題,你可以試試中藥或者食療或許有效果。”
林念小臉皺成一把:“中藥還是算了,大哥之前給我請了好幾個有名的老中醫中藥我都喝怕了,他還強迫我喝,他有時可霸道了,是不是囿囿姐?”
霸道嗎?
她不知道。
他對她一向疏離有禮。
她知道這是關系不到位。
想起傅承安三叔公壽宴那晚、傅承安見她手腳冰涼問了她一個問題,“當醫生的也會這樣嘛?”
她那時不懂“也”的含義,現在懂了,原來這個“也”字從林念這來。
而她的話裏也處處透露着被哥哥寵愛的幸福感。
顧宥淡笑,“中藥喝不慣,你也可以試試食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