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福順見顧宥從包裏拿出洗漱用品往衛生間擺,心情很矛盾。
“今天中午有人送床過來說家屬要求在房間裏加張床要過來陪護,我還以爲是你爸爸要來陪我呢,你醫院工作這麼忙,幹嘛來回折騰?而且這邊照顧的很好。”
顧橋年:“爸,我來陪你也行。”
“你有時間?”顧宥從衛生間出來。
顧橋年:“有。”
他今年退休了,學校有意返聘他,他猶豫,莊英直接幫他做了決定,“你正當壯年,至少可以再奮鬥十年。”
初中教學任務不輕鬆,可陪床的時間還是有的。
“你先請示一下莊英再答應不遲,省的反悔時還要絞盡腦汁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顧宥說完不看他,只目光落在房間裏的另一張床上。
這張一米五的單人床不是療養中心的。
療養中心的床都是統一配置的白色木質床,而這張床是深棕色,床頭刻着精美雕花。
簡單又不失貴氣,一看就不便宜。
顧橋年一直沉默。
顧宥轉過身來靜靜看着他,一個很想問一直沒問出口的問題這一刻涌進腦海。
她突然就問出了:“你以前也這樣怕我媽嗎?”
顧橋年:“她脾氣不好,夫妻嘛,總不能一直計較,總得有個人先低頭吧。”
“我說的是我媽!”顧宥打斷他。
顧橋年聞言抬眸過來,怔怔望着她幾秒後,才輕聲,“你媽她很溫柔,脾氣很好,很體諒我,我們沒吵過架。”
話落,他盯着某處雙眼放空像是陷入久遠回憶。
手機鈴聲將他拉回現實,接起,“我過來看我爸……哦,我現在就回去。”
掛完電話,顧橋年手機拿離耳邊,看着顧福順,不敢看顧宥,“莊英說家裏有事讓我趕緊回去,那我就先回去了。”
顧福順:“趕緊回去吧,這裏用不着你。”
顧橋年走後,顧宥見爺爺面上沒什麼失落才放心,輕鬆着語氣問他今天都幹什麼了,晚飯吃的什麼。
顧福順何嚐不知道孫女住在這裏因爲什麼,他也想在最後的時光裏能多看看她。
可她醫院的工作本來就累,在這裏休息不好。
又剛結婚,哪能扔下新婚丈夫住在他這裏?
他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她能跟小傅過好日子。
“不是爺爺要趕你走,你剛跟小傅結婚,住在我這裏像什麼話?小傅他會沒意見?這夫妻不能長期分居,分居時間長感情就淡了。”
顧宥整理床鋪的手微頓,隨口說:“他出差去了,最近都不回來,我一個人在家住害怕,你要是不讓我在你這住,我只能窩在我們值班室那張一米二的硬板床上了。”
顧福順一臉寵溺又無奈,笑說:“說的那麼可憐,住吧住吧。”
顧宥走過去坐到他床邊抱着他的胳膊撒嬌,“還是爺爺心疼我。”
顧福順嘆氣,“你啊,也別記恨你爸爸,他一輩子就是這性格,太懦弱。”
顧宥語氣淡淡,“我沒有恨他,只是覺得挺可悲的,沒關系,反正咱們也不指望他,你呢有我就夠了,我呢有你就夠了。”
顧福順蒼老的手放在孫女頭發上輕輕撫摸,心裏漫溢上濃儼的心疼。
可是他又能陪她多久?
慢着聲音說:“你媽媽的事情你不要有心結,那不是你的錯,我們囿囿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顧宥將頭靠在顧福順消瘦的肩上,疾病已經將他折磨的身上只剩骨頭和皮。
曾經那個一米八幾壯實有力幫她撐起天的男人正在一點點消失。
老天根本不給她選擇,曾經,那抹生命轉瞬即逝,如今眼睜睜望着爺爺這樣卻無能爲力更讓她崩潰。
努力斂盡嗓子眼裏所有情緒,擠出平靜聲音,“爺爺,你的擔心多餘了,小時候我不懂,但現在我是一名婦產科醫生,我知道那只是意外。”
顧福順:“那就好。”
“爺爺?”
“嗯?”
“你說我媽媽她當時看到過我的樣子嗎?”
她神遊般盯着某個方向,眼睛裏是馳往。
顧福順心口似裂開般,他回答不出,當時事情發生的太急。
出生的喜悅和死亡的悲痛都在一瞬間。
“不過剛出生的小孩都很醜,她就是看到也一定覺得我是個醜姑娘吧?”
“……”
“我有些餓了我想出去找點吃的,要不要給你帶點?”
“爺爺吃過了。”
“哦。”
顧福順盯着消失在門外倉促的腳步,到底沒忍住淚流滿面。
金桂樹下,一抹瘦弱單薄的身影默默在那裏站了很久。
今晚的風有些大,她裹了裹身上的短外套,伸出手將被風吹亂了在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
深深嗅了口空氣中的桂花香。
這香味不濃,淡淡的,很好聞,一如她心底的那抹思念。
那抹思念也從來都是淡淡的,她沒見過她,只見過她的照片。
看起來是個溫婉愛笑的美麗女人。
別人口中的她很好。
可惜,她只能從別人口中了解她。
“你怎麼在這裏?”耳畔飄來低沉悅耳的聲線。
顧宥側眸。
男人俊朗英挺的臉在眼前放大,眸色漆黑如夜。
話滯了一拍,“你怎麼來了?”
傅承安目光鎖在她臉上,“我那邊忙完了不放心過來看看,怎麼站在這裏?”
“這裏空氣好……挺香的。”
“眼睛怎麼紅了?”
顧宥眼神躲閃:“紅了嗎?可能是風吹的吧。”
她轉身往回走,傅承安盯着她倉皇的背影,跟上。
顧福順見顧宥身後跟着傅承安,脫口而出問:“小傅,囿囿不是說你出差去了嗎?”
顧宥心底警鈴大作,心說完了。
她剛只顧往前走,忘了跟傅承安對詞了。
不過她是真沒想到傅承安這個點會過來。
正想怎麼解釋,只聽傅承安道:“爺爺,我出差臨時取消了,還沒來得及告訴囿囿,想給她一個驚喜。”
顧宥投過來的目光包裹在一片深邃的幽潭裏,她慢半拍移開,垂下頭。
顧福順笑,“原來是這樣,囿囿說你出差去了,要一段時間,她一個人睡覺怕,就想在我這裏睡幾晚,她啊,小時候膽子很大,可就怕下雨天打雷,打雷的時候不敢一個人睡。”
“爺爺,我現在多大了,早就不怕打雷了。”
顧宥臉羞的紅,不是爲爺爺說她小時候的膽怯事,主要是將她的謊言直接拆穿在傅承安面前,她面子真有點掛不住。
沒抬頭也能感覺到那雙十足侵略的眸子在她頭頂盤旋。
顧福順眼睛從自家孫女左手無名指上的細閃藍鑽上移向傅承安同樣戴着鑽戒的手指上,笑的眼角褶子都開了花。
看向傅承安:“我家囿囿雖不嬌氣,可到底是女孩子,小傅,爺爺還是希望你能多包容些她。”
傅承安目光烙在女人身上,她頭垂的很低,連耳尖都是紅的。
這副嬌羞模樣完全不像平時清冷沉靜的她,也不像救人時果絕幹練的她。
她有很多面,每一面都讓他驚喜。
“爺爺,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