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牛肉幹的油膩香氣,在冰冷的空氣裏擴散。
每一縷味道,都變成了一根刺。
陳雪的啜泣停了。
她抬起頭,死死地盯着張浩。
那對情侶中的女孩,也用一種混雜着飢餓與仇恨的眼神看着他。
張浩毫不在意。
他甚至故意將咀嚼的聲音放大,享受着這種掌控感。
夏竹沒有看他。
她的視線落在寢室那扇被凍出冰花的窗戶上。
外面,風聲變了。
不再是之前的呼嘯,而是一種更低沉,更尖銳的嘶鳴。
有東西在刮擦着玻璃。
是凝結的冰晶被狂風吹動。
“我們不能再等了。”
夏竹開口,聲音不大,卻蓋過了風聲和張浩的咀嚼聲。
所有人都看向她。
“等什麼?”
陳雪的聲音帶着哭腔,還有一絲茫然。
“等死嗎?”
夏竹反問。
她站了起來,動作很慢,關節因爲寒冷和缺乏活動而僵硬。
“收音機裏的人說得對。”
“這個世道,沒人會白白給我們東西。”
“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去拿。”
張浩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瞥了夏竹一眼,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就憑你們?”
“出去送死嗎?”
夏竹沒有理會他,她走向陳雪,蹲下身。
“小雪,看着我。”
陳雪抬起溼漉漉的臉。
“我們還有多少吃的?”
夏竹問。
“半包餅幹……”
“水呢?”
“最後半瓶了。”
“我們還能撐多久?”
夏竹一字一句地問。
陳雪答不上來。
她只是發抖。
“一天?還是半天?”
夏竹的聲音很平靜。
“與其在這裏餓死,凍死,不如出去拼一次。”
“拼?”
張浩嗤笑出聲。
“外面現在零下四十多度,風能把人吹跑。你們拿什麼去拼?”
“拿命去拼。”
夏竹站起身,終於正視他。
那一瞬間,張浩的笑意凝固了。
他從夏竹的臉上,看不到恐懼,也看不到絕望。
只有一種讓他陌生的東西。
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燃燒起來的火焰。
“瘋子。”
他低聲罵了一句,轉過頭去,繼續啃他的牛肉幹。
夏竹不再管他,她開始在宿舍裏翻找。
床單,被套,窗簾,所有能裹在身上的布料,都被她扯了下來。
“把衣服都穿上,能穿多少穿多少。”
她對陳雪和那對情男女侶說。
“把床單撕開,纏在腿上和手臂上。”
“把塑料袋套在鞋子外面,再用布條綁緊。”
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
陳雪猶豫了一下,但看着夏竹已經開始動手,她也咬着牙站了起來。
那個一直沉默的女孩,拉起了她的男友,也加入了進來。
希望是毒藥,但徹底的絕望,有時卻能催生出勇氣。
他們用盡一切辦法,將自己裹成一個個臃腫的球。
布料的纖維在寒氣中變得堅硬,每一次活動都發出摩擦的聲響。
夏竹找到了幾根斷裂的桌子腿,分給她們。
“不只是爲了防身。”
“還能當拐杖。”
“雪地裏走路,會很滑。”
當她們準備好,推開402寢室門的時候,一股白色的寒流瞬間涌了進來。
走廊裏的溫度,比寢室裏還要低上好幾度。
張浩和他身邊的兩個男人,都縮了縮脖子,看着這幾個要去送死的女人。
“祝你們好運。”
張浩說,但他的表情裏沒有半分祝福。
夏竹沒有回頭。
她帶着人,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樓梯口。
宿舍樓的大門被凍住了。
她們幾個人合力,用桌子腿狠狠地砸,才砸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當那道縫隙出現時,整個世界都變了。
地獄般的景象,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她們面前。
天空是灰黑色的,翻滾着濃厚的雲層。
瘋狂的暴雪,裹挾着冰粒,橫掃着校園裏的一切。
能見度不足五米。
標志性的圖書館雕塑,被凍成了一個巨大的、看不出原貌的冰坨。
路邊的汽車,只剩下一個個被積雪覆蓋的白色鼓包。
幾具穿着單薄衣物的人形物體,以各種扭曲的姿勢,僵硬地倒在雪地裏,身上落滿了白霜。
那是沒來得及躲進室內的學生。
風的力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陳雪剛探出半個身子,就被一股巨力掀得向後倒去。
“手拉手!”
夏竹大喊。
她的聲音剛出口,就被狂風撕得粉碎。
她們三個人手拉着手,像一串脆弱的糖葫蘆,把自己楔進了風雪裏。
每一步,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雪沒過了膝蓋,每抬一次腿,都像是在拖動千斤的重物。
寒冷不再是單純的低溫。
它變成了一種實體,一種有穿透力的東西,無孔不入地鑽進她們層層包裹的衣物縫隙,刺痛着每一寸皮膚。
她們的目標是校醫院。
那裏有藥品,或許還有一些應急的能量棒。
平時不過五分鍾的路程,此刻卻遙遠得沒有盡頭。
風雪中,她們看見了其他人。
幾個同樣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影,正艱難地從另一棟教學樓裏出來,拖着一個雪橇。
雙方在風雪中遙遙相望。
沒有人打招呼。
沒有人靠近。
只有最原始的警惕和戒備。
那幾個人拖着雪橇,很快就消失在了風雪的另一頭。
夏竹她們花了半個小時,才挪到校醫院門口。
玻璃大門碎了一地。
裏面被翻得亂七八糟,所有的藥品櫃都被打開,貨架空空如也。
“來晚了。”
女孩的聲音裏帶着哭腔。
“再找找。”
夏竹沒有放棄。
她跪在地上,在一堆被打翻的雜物裏翻找。
她的手指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終於,在一個櫃子的最底層,她摸到了幾個堅硬的包裝。
三包被凍得和石頭一樣的壓縮餅幹。
還有一小瓶未開封的生理鹽水。
以及一卷被踩髒的紗布。
這就是全部的收獲。
……
溫暖的室內,跑步機正在勻速運轉。
林凡的呼吸平穩。
他赤裸着上身,汗水順着肌肉線條滑落。
面前的巨大屏幕上,分割着十幾個畫面。
每一個畫面,都是校園裏一個角落的實時監控。
抗寒攝像頭在零下五十度的環境下,依然忠實地工作着。
他看到了夏竹她們從宿舍樓裏出來。
看到了她們在風雪中艱難跋行的樣子。
也看到了她們在校醫院裏,找到那幾包餅幹時,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微弱光亮。
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基地能源消耗上升3%,外部溫度已降至零下48.9℃。】
【風速瞬時值達到135公裏每小時,已超過12級風力標準。】
林凡按下了跑步機的停止鍵。
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走向不遠處的浴室。
熱水沖刷在身體上,帶走了一身的疲憊。
他甚至給自己泡了一杯熱可可。
透過基地的單向觀察窗,他看着外面那個被白色風暴吞噬的世界。
“風速,還可以再快點。”
……
回去的路,比來時更加艱難。
體力在飛速流失,寒冷讓她們的思維都開始變得遲鈍。
陳雪摔倒了好幾次。
每一次,都是夏竹和另一個女孩合力將她拉起來。
那點微不足道的收獲,被夏竹緊緊抱在懷裏,那是她們用命換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