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後，當冒着熱氣的陶瓷瓦罐擺在茶桌上，蘇青唇角扯出一個大大的弧度。
這一大罐魚片粥給顧南嫣喝一天也喝不完，她蹭得心安理得，比睡懵了的顧南嫣還多喝了一碗。
喝完粥，正好來了精神，她埋頭繼續練字。一個時辰後，她站起身做了套伸展運動後，才發現顧南嫣不知什麼時候早溜了。
她收拾好筆墨，拎着包走出書房。
與此同時，書房內的暗門打開，顧無嗔點亮油燈，指尖在宣紙上一張張翻閱。
蘇青的字與之前大爲不同，像是換了個人。
尤其是一開始的幾頁，毫無筆鋒章法，卻又簡練，後面練得多了，筆鋒逐漸成型，但簡練的風格卻沒了。
顧無嗔自幼習帖，能讓他眼前一亮的書法已經很難再有，但是蘇青一開始寫字的簡練吸引了他的注意。
拋開鑑賞價值，單論傳情達意，蘇青的書寫方式能極大的提高寫字速度，更適合全民推廣使用。
顧無嗔抽取前面幾張宣紙，細心夾進牛皮封袋裏。
他想起小時候第一次習字，他的母親也這樣小心的將他的字收進密封的牛皮袋，小心安放。
穿過十六年的光陰，母親的動作與他的動作重合。
“小嗔，撿起母親的筆，不要拿劍，不要離開京城。”
顧無嗔望月輕嘆，有淚滴滑落，滴到世人都看不到的黑暗中。
母親教他習字時就渴望創新筆畫，精簡書寫，沒想到母親和他沒能做到的事，蘇青竟然能做到。
倒是小看了這只小野貓。
阿庸推門而入時，顧無嗔剛收拾好情緒，那滴黑暗中的淚成了無人知曉的秘密。
阿庸整理書案，正好翻到蘇青習字的最後一頁，阿庸猶豫片刻後，將紙張抽出來遞到顧無嗔面前，顧無嗔垂眸只見那一頁寫着：魚片粥很好喝，感謝先生飽腹之恩。小女子無以爲報，只能以身相許，望先生應允。
顧無嗔嗤笑出聲。
阿庸手一顫，茶盞一晃險些掉了下去，他睜大眼睛差點以爲自己見鬼。
“阿庸。”
“在。”
顧無嗔將那張寫着以身相許的紙一並收進牛皮封袋，又打開書桌最下層的抽屜塞了進去。
“告訴廚房明日早膳和晚膳都換成魚片粥。”
“還有，你爲什麼要讓她一晚上練那麼厚一摞紙？”
阿庸愁眉苦臉回話：“先生，是您說她的字醜，要多練。”
顧無嗔沉聲道：“讓她多練，也沒說練死她。”
第二天，阿庸送宣紙給蘇青的時候，厚度果然少了一半。
蘇青拿着紙，笑得十分滿足。
嘻嘻，一句話就能少一半，那麼下一步的目標就是讓他親自教。
顧南嫣見她笑得賊眉鼠目，眼睛倏地一亮，她最喜歡參與有趣的事兒。
只是還沒等她開口詢問，就被一個女聲打斷，“蘇青，你出來一下。”
顧南嫣在蘇青路過她時，小聲提醒：“她這人最是小氣，不要與她爭執，小不忍則亂大謀。”
說完，她悄悄將手下壓，做了個忍的手勢。
蘇青腳下停了一步，繼續朝門口走去，“來啦，徐助教。”
門口回廊下陽光灑滿台階，徐懷恩站在廊柱的陰影裏，眼中盛滿憤怒。她只有昨晚被允許進入過書房，今日一早阿庸就來傳話讓她以後不必再到書房去。
“沒看出來啊，幾句俏皮話就能少寫一半，你到底對先生說了什麼？”
徐懷恩只從阿庸口中套出蘇青寫了幾句話逗笑了先生，卻怎麼也問不出蘇青寫了什麼。
她只好親自來問蘇青。
蘇青一臉無辜：“不過是感謝先生一飯之恩，難道徐助教覺得先生不配得到學生感謝嗎？”
“少跟我裝無辜！”
徐懷恩從光影裏往前一步靠向蘇青：“這個書院的女人有幾個是真來學習，你那點放蕩心思，我一眼就能看透。”
徐懷恩退回光影處，“以後每日習字的任務由先生親自檢查，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小心被趕出書院。”
蘇青聞言，眼角悄悄攀上一抹笑意。
她以獵物的姿態送上門去，就不知道顧無嗔是不是個好獵人。
“像你這樣被趕出去的多了，你別不信。”
蘇青乖巧點頭，迎着徐懷恩的目光坦然一笑。
“我對先生只有敬畏之心，絕無半點雜念，昨晚是我失禮了。”
徐懷恩這才滿意的揚了揚下巴，“你能識趣最好，回去吧！”
蘇青微笑着轉身，回到書案前。
顧南嫣“唰”一個閃現，貼到蘇青身邊，“徐助教是不是來罵你？”
蘇青挑眉，反問：“你怎麼知道她不是來誇我？”
顧南嫣搖頭嗤笑：“誇你？你私自給先生留話，她不罵死你就算你命大，還指望她誇你？”
蘇青皺眉，驚奇的問：“我是給先生留了幾句話，可是爲什麼大家都知道。”
顧南嫣的表情比蘇青更驚奇，“你不會不知道阿庸是咱們書院掌管八卦的神吧！”
蘇青突然想起書中的劇情，阿庸的人設就是個嘴上沒門的漏鬥，但唯獨對男主的事守口如瓶，打死都不會透露半個標點符號。
蘇青拿起毛筆，笑了笑說：“現在知道啦！”
……
書房內。
顧無嗔批完最後一本公文，書院熄燈的鍾聲就響了起來。
他走出隔間，目光掃向書案，書案早已收拾幹淨。
顧無嗔看着空蕩蕩的書案竟有些不習慣，這幾日她每晚練字都到很晚，安安靜靜，沒有一點作妖。
那晚在書案上發生的事，倒像是他一個人的臆想。
顧無嗔穿上披風往外走，穿過回廊時，發現藏書樓裏亮着一盞燈。
這麼晚，會是誰？
藏書樓內，蘇青踩着梯子正在擦拭書櫃。
顧無嗔悄無聲息走進去，目光追隨着她的手在書櫃上遊移。
木梯上，她已經踩到最上層，嬌小的身材還是夠不到書架的最頂端，她一手摸索着扶住書架，嚐試着踮起腳尖。
桃粉色的裙擺隨着動作往上，露出粉緞繡花鞋面，是一手可握的大小，他想起那晚的觸感。
蘇青注意到書架上投射的一截身影，心神一動，撲倒他。
她故意站立不穩，木梯在她的動作之下左右晃動了幾下，她也搖擺着向後仰倒。
下一瞬，兩個人用極度狼狽的姿態躺在地上，她比顧無嗔好些，至少她倒在厚實的胸膛上。
被壓在下面的顧無嗔倒吸一口涼氣，看上去嬌小纖細的女人，砸下來的分量原來一點也不輕，那些戲文裏抱住旋轉的畫面看來都是假的。
蘇青也倒抽一口涼氣，失敗！此處不該是掉進懷裏，不小心親上，然後男女主羞澀避開，再對視，再情不自禁，再水到渠成……
“你還要躺多久才起來？”顧無嗔冷冷發問。
“啊！”蘇青恍若驚覺，一下子從顧無嗔身上彈起，“先生，您沒有受傷吧？”
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是從高處跌落後的心有餘悸，那雙滴溜溜亂轉的小鹿眼，仿佛一個個勾子勾進他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