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水晶宮跌進泥潭
夜風如刀,割在蘇晚裸露的肩頭。
她站在蘇宅鐵門外,身後是燈火通明、金碧輝煌的豪門府邸,像一座與她徹底割裂的水晶宮殿。
面前是一條幽深寂靜的街道,路燈昏黃,影子被拉得細長而孤寂。
行李箱輪子卡在石縫裏,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像是她人生最後一根體面的弦斷了。
周曼筠站在台階上,旗袍下擺隨風輕揚,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溫度:“你走可以,但不能帶走任何屬於蘇家的東西。房產、賬戶、社交圈——全部清零。”
蘇明珠倚在門框邊,指尖捏着一粒葡萄送進嘴裏,笑得甜美又刻薄:“姐姐別難過呀,畢竟你本來就不該在這裏。這二十年,不過是我們蘇家施舍的一場夢罷了。”
蘇晚沒回頭。
她只是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手機,屏幕亮起,銀行APP彈出冰冷提示:您的賬戶已被凍結,餘額爲0.00元。
附屬卡、私人賬戶、留學基金……所有通往“蘇晚”這個身份的經濟命脈,一夜之間被斬得幹幹淨淨。
她點開通訊錄,手指滑過那些曾親昵備注爲“寶貝閨蜜”“死黨”的名字,一條消息發出去,無人回復。
朋友圈卻早已炸開鍋——
【#真假千金爆雷#】配圖是她被當衆退婚時蒼白的臉,標題寫着:“冒牌貨被踢出局,陸少果斷退婚!”
底下評論一片狂歡:“早看出她氣質不對,一看就不是名門出身。”
“活該!這種心機女也配嫁進陸家?”
還有人截圖她高中時參加藝術節布景設計的照片,嘲諷:“難怪整天鼓搗些破紙板木頭,原來骨子裏就是個廉價手工妹。”
她關掉手機,指尖冰涼。
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發出空蕩的回響。
十一點十七分,地鐵末班車早已駛離。
她拖着那只輕得可憐的行李箱,走在城市邊緣的冷風裏,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幽靈。
鞋跟突然“咔”地斷裂,整個人踉蹌了一下,腳底火辣辣地疼。
低頭一看,絲襪磨破,血泡滲出血跡,在路燈下泛着暗紅的光。
她咬牙繼續走。
路過一家24小時便利店,玻璃櫥窗透出暖黃燈光。
她停下腳步,想買瓶水。
喉嚨幹得發緊,像是吞了砂紙。
可翻遍手包,連一枚硬幣都沒有。
她怔怔望着貨架上的礦泉水,價格標籤清晰寫着:2元。
兩塊錢,她都付不起。
玻璃倒映出她的模樣——妝容斑駁,眼線暈染成灰黑的陰影,發絲凌亂貼在臉頰,禮服裙擺沾了香檳漬和灰塵。
可她雙手仍緊緊護着懷裏那本邊緣磨損的速寫本,仿佛那是她僅剩的命。
本子很舊了,封面用膠帶反復粘過,頁角卷曲,卻被她貼身抱着,像護着一顆不肯熄滅的心火。
這是她五年來偷偷攢下的全部。
每一頁都是她深夜躲在閣樓畫下的舞台構想——光影如何切割空間,布景怎樣隨情緒流動,道具如何成爲敘事的一部分。
沒人看得懂,也沒人願意看。
養父母說那是“不上台面的手工藝”,真千金笑她是“戲班裏的泥腿子”,連陸景行都曾輕蔑地說:“蘇晚,你要真喜歡舞美,不如去劇組掃地。”
可她還是畫。
一筆一筆,在孤獨中構建屬於自己的王國。
現在,全世界都以爲她輸了。
可她知道——她只是回到了起點。
風更大了,吹起她單薄的裙角。
她把速寫本往懷裏又塞了塞,轉身準備繼續往前走。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沒有車,沒有人,只有遠處工地圍擋上閃爍的紅色警示燈,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由遠及近,踩在碎石路上,慌亂卻不遲疑。
她沒回頭。
但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
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從那座冰冷的宅子裏掙脫出來,追着她而來。
而她依舊站着,背影挺直,像一株在寒夜裏不肯低頭的樹。
暴雨如注,傾瀉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仿佛天地也在宣泄方才那場豪門逐女的冷酷無情。
蘇晚還站在原地,雨點砸在她肩頭,像一根根細針扎進骨縫。
她沒動,直到那陣急促的腳步聲沖破雨幕逼近——是陳姨。
老保姆披着一件褪色的藍布雨衣,頭發溼漉漉貼在額角,懷裏緊緊抱着一個洗得發白的舊帆布包。
“小姐……小姐!”她的聲音顫抖着,帶着哭腔,“這是我攢的一千二百塊,不多,但夠你撐幾天……還有,還有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桂花糕,我蒸了半宿,怕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將帆布包塞進蘇晚冰冷的手心,指尖觸到那本被護得嚴嚴實實的速寫本時頓了頓,眼眶猛地紅了:“別怪太太狠心……她也是爲了家族啊……你們都是好孩子,可命……命不一樣……”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厲聲喝止:“陳媽!你幹什麼呢?太太說了,不準給她留一分錢、一片紙!快回來!”
是蘇家的管家老周,帶着兩個保鏢模樣的男人冒雨追來,手電筒的光柱劃破雨簾,直直打在她們身上。
陳姨渾身一顫,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出一個字。
她最後看了蘇晚一眼——那一眼裏有心疼、有愧疚、有二十年點滴相處的溫情,最終化作一聲哽咽,轉身踉蹌跑回黑暗中。
蘇晚站在原地,攥着那個沉甸甸的帆布包,指節泛白。
一千二百塊,一塊沒少。
桂花糕用油紙仔細包着,溫熱尚未散盡。
她低頭看着,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卻始終沒有落淚。
二十年來,她是蘇家的千金,人人奉承,個個笑臉相迎。
可真正肯爲她逆一次命令、違一次規矩的,竟是這個一直默默掃地擦桌的老保姆。
“謝謝您。”她對着雨夜輕聲道,聲音很輕,卻清晰堅定,“叫了我二十年小姐……您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小姐’這兩個字,不是枷鎖。”
雨越下越大,風卷着雨水抽打她的臉頰。
她終於邁步,拖着那只斷裂高跟鞋的行李箱,在積水的街道上留下一道歪斜的痕跡。
她不知道要去哪裏。
但她知道,不能停。
走到天橋底下時,她已經渾身溼透。
絲襪破處滲出的血混着雨水,腳底火辣辣地疼。
她靠着橋墩滑坐在地,背脊抵着冰冷水泥,寒意從四面八方侵蝕而來。
閃電撕裂夜空,刹那照亮她懷中的速寫本。
她顫抖着手翻開,紙頁早已潮溼卷邊,墨跡暈染成模糊的光影,像一場未完成的夢正在融化。
可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幅圖——“月光穹頂”。
那是她熬了整整三個月設計的舞台概念:以鏡面弧頂折射月光,配合移動紗幕與懸浮燈組,營造出星河傾瀉、人間夢境的奇景。
她曾滿懷期待地拿給陸景行看,換來的卻是嗤笑:“蘇晚,你整天想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不如早點準備婚禮,別給我們陸家丟臉。”
現在,這幅被嘲諷爲“不務正業”的草圖,正靜靜躺在她懷裏,被雨水浸潤,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心髒,在黑暗中微弱跳動。
她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圖紙上那一道道精密的線條,仿佛觸摸的是自己未曾死去的尊嚴。
一道驚雷炸響,她猛然咬破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疼痛讓她清醒。
她在心裏一字一句地立誓:
“我要活下去。”
“不是苟延殘喘,而是站上去。”
用我的手,重建一切——包括那些你們親手毀掉的光。
雨還在下,天橋之上,紅光閃爍的警示燈忽明忽暗,如同城市冷漠的眼睛。
而她的身影蜷縮在最深的陰影裏,懷裏緊抱着那本溼透的速寫本,像抱着唯一的火種。
寒風刺骨,體溫一點點流失。
意識開始漂浮,眼皮沉重如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