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靈的聲音不大，但在嘈雜的飯桌上，劉寡婦的耳朵卻尖得很，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她誇張地拍着大腿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哈哈哈，大家快聽聽，快聽聽啊！我們的小神婆又開始發功了！”
她的笑聲尖利刺耳，立刻吸引了全屋的目光。
“怎麼？說完了血光之災，現在又要咒祠堂房倒屋塌啊？”劉寡婦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用一種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楚靈，“你這嘴是開過光還是怎麼的？這麼靈，怎麼不咒自己發大財，嫁個比霍首長還大的官？”
桌上幾個跟劉寡婦平日裏走得近的婆娘也跟着起哄。
“就是，靈丫頭，這飯吃得好好的，可不興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就是，好好一頓飯，非要說這種喪氣話。”
“我看她是存心不想讓咱們吃痛快。”
“烏鴉嘴！”
一句句嘲諷和譏笑扎過來。
楚家人的臉色愈發難看，楚衛國捏着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就要站起來理論。卻被楚靈按住了手背。
霍北疆站在一旁，臉色陰沉。
在他眼裏，楚靈的行爲已經越過了底線。
手臂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那是之前的“巧合”留下的痕跡。
正因爲那個巧合，他現在看到楚靈這種故弄玄虛的做派，只覺得更加反感。
這不僅是迷信，更是利用巧合譁衆取寵。
他剛要開口喝止這場鬧劇，楚靈卻已經動了。
她沒有理會那些嘲弄，只是平靜地放下碗筷，
然後，她拉了拉身邊的楚衛國，又對爺爺使了個眼色，自己率先站了起來。
“我們吃飽了，你們慢用。”她的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喜怒。
楚衛國雖然一頭霧水，但手裏還抓着半個饅頭，一邊嚼一邊跟着妹妹往外挪。
楚老爺子和楚家人雖然覺得這飯吃一半走人不太體面，但楚靈的話就是聖旨，別說走人，就是讓現在上房揭瓦，他們也得遞梯子。
楚靈領着家人往外走，經過飯桌時，腳步頓了頓。
她側過頭，目光越過衆人，落在劉寡婦頭頂那根黑黢黢、布滿細微裂紋的房梁上，淡淡地補充了一句。
“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那語氣，不帶威脅，不含恐嚇，就是簡單的陳述。
劉寡婦見楚家人真的要走，以爲他們是心虛了，被自己說中了痛處，落荒而逃。
她頓時更加得意，氣焰囂張到了頂點。
她“噌”地一下站起來，一屁股搶先坐到楚靈剛才的位置上，那裏還帶着一絲餘溫。
她重重地一拍桌子，上面的碗筷叮當作響。
“怎麼？心虛了？想跑？”她吊着三角眼，撒潑打滾的架勢十足，“今天不把話說清楚，誰也別想走！我倒要看看，這房梁是怎麼掉下來砸死我！”
她一邊說，一邊還挑釁似的抬頭，用手指着自己頭頂那根粗重的房梁，臉上滿是“你能奈我何”的囂張。
屋內衆人有的哄笑，有的勸酒，沒人把楚靈的警告當回事。
楚靈沒有理會，前腳剛跨出門檻，後腳就被一堵肉牆擋住了去路。
霍北疆黑着臉，杵在那兒。
一身軍裝筆挺，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嚴謹得讓人窒息。
此時這人正居高臨下地盯着楚靈，眉頭鎖得能夾死一只蒼蠅。
“楚靈。”
霍北疆開口，聲音冰冷。
“回去道歉。”
楚靈身後地楚家人剛想上前和他理論，被楚靈攔住了，並揮揮手示意他們先出去。
楚靈抬頭。
脖子有點酸。
這人吃什麼長大的？鐵秤砣嗎？這麼硬邦邦的。
她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是一副純良無害的小白花模樣。
“道什麼歉？”
她眨巴着大眼睛，無辜地問。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霍北疆壓着火氣。
“宣揚封建迷信，擾亂公共秩序，恐嚇人民群衆。每一條都夠把你抓進去教育幾天。”
他深知這丫頭被家裏寵壞了，但沒想到無法無天到這種地步。
那房梁好端端架了幾十年，經歷了風吹雨打，怎麼可能她說塌就塌？
楚靈撇撇嘴。
抓進去？
好啊好啊，聽說裏面管飯，還不用幹活，正好我想躺平。
可惜，這也就是想想。
真進去了，楚家這群護犢子的能把局子拆了。
“霍同志。”
楚靈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
太近了，這人身上的煞氣熏得她頭疼。
“我只是說房梁響，好心提醒大家注意安全。怎麼就成封建迷信了？”
“難不成我看着它砸死人一聲不吭，才叫思想進步？”
“再說了，劉嬸子自己非要坐那兒，那是她對房梁的信任，我怎麼能攔着人家追求刺激？”
霍北疆被她這套歪理邪說氣笑了。
他正要開口訓斥，屋裏突然傳來一陣更猛烈的哄笑聲。
“哈哈哈！霍首長，您別理那丫頭片子！”
劉寡婦的大嗓門穿透力極強，隔着厚厚的門簾都能震得人耳膜疼。
“她就是想引起您的注意！這種小把戲我見多了！”
“來來來，大家都坐！接着吃接着喝！我看這房梁結實得很，就算天塌下來，也有這根梁頂着！”
屋內衆人附和。
“就是，靈丫頭就是小孩心性。”
“劉嫂子說得對，來，走一個！”
推杯換盞的聲音再次響起，氣氛熱烈得仿佛剛才的小插曲從未發生。
霍北疆臉色更難看了。
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不僅來自楚靈，也來自這荒誕的局面。
他伸手就要去抓楚靈的手腕，想把她帶回去平息事態。
“跟我進去，把話說清楚。”
楚靈身形一晃，借着身量嬌小的優勢，貓腰鑽到了大哥二哥背後，只露出一雙眼睛。
兄弟二人立刻像只炸毛的鬥雞，護住妹妹，瞪着霍北疆。
“幹啥？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我妹說那房梁有問題，那就是有問題！你不信拉倒，別想欺負她！”
霍北疆看着這一家子“不可理喻”的人，太陽穴突突直跳。
就在這時，楚靈探出個小腦袋。
她沒看霍北疆，而是看向了屋內的方向。
那雙總是霧蒙蒙的杏眼裏，此刻閃過精光。
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三。
二。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