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大門敞着。
冷風灌進去,沒能吹散那股濃得化不開的鐵鏽味。
擔架上的小戰士臉如金紙。
部的創口像張開的嬰兒嘴,血根本不是流出來的,是噴。
止血帶勒進了肉裏,無濟於事。
地上積了一灘暗紅,黏膩,刺目。
“鉗子!不行……打滑!”
老軍醫滿額頭都是汗,順着皺紋溝壑往下淌,砸在沾血的白大褂上。
“血壓測不到!瞳孔開始散了!團長呢?快喊團長來!”
死亡的陰影罩在每個人頭頂。
“讓開。”
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不重,也沒什麼溫度,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的哭喊。
老軍醫一愣。
還沒反應過來,肩膀就被一股巧勁撥開。
夏清擠到手術台前。
她沒空廢話。
蒼白的手指直接探入那片血肉模糊的創口。
指尖觸碰到斷裂血管的瞬間,意念微動。
一滴無色的靈泉水順着指尖,無聲無息融進涌動的鮮血。
原本狂暴的出血量,詭異地緩了一瞬。
“你幹什麼!胡鬧!”
老軍醫回過神,眼珠子都紅了,伸手就要去推人,“哪來的野丫頭,這是人命!”
“如果你想他死,就繼續推。”
夏清頭都沒抬。
左手死死按住出血點,右手掌心向上一攤,懸在半空。
“7號手套,血管鉗,持針器,0號絲線。快。”
語速極快。
字正腔圓。
每一個詞都像是砸在地上的釘子,帶着不容置疑的專業威壓。
老軍醫僵住了。
這種氣場,這種在血泊前連眉梢都不動一下的鎮定,他在軍區總院的專家臉上都沒見過。
衛生員手裏抓着器械,不知所措。
他求助似的看向門口。
霍野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
大檐帽壓着眉眼,一身寒氣還沒散,整個人像座沉默的黑塔。
那雙黑沉沉的眼,死死鎖在夏清沾滿鮮血的手上。
那個位置是股動脈。
一旦鬆手,大羅金仙也難救。
“團長!這……這不合規矩!”老軍醫急得跺腳,“她是嫌疑人……”
“不治還能活多久?”霍野打斷他。
老軍醫嘴唇哆嗦:“三……三分鍾。”
“那就讓她治。”
霍野大步跨進室內,軍靴踩在血水混合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在夏清身後半米處站定,高大的身軀擋住了門口所有的風雪,也擋住了所有質疑。
男人盯着夏清的後腦勺,嗓音沉啞。
“治不好,我崩了你。”
夏清手上動作未停,只微微偏頭,眼底劃過一絲譏誚。
“用不着浪費子彈。”
衛生員哆哆嗦嗦遞上器械。
夏清接過,神色驟變。
那一刻,她身上的病氣似乎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出鞘利刃般的鋒芒。
沒有無影燈。
只有頭頂昏黃搖晃的白熾燈泡。
沒有精密儀器。
只有幾把磨得發亮的舊器械。
但在她手裏,這就夠了。
遊離、結扎、縫合。
金屬器械在指尖翻飛,快得只剩殘影。
咔噠。
止血鉗咬合的聲音,清脆悅耳。
老軍醫起初還提着一口氣準備接手爛攤子,可看着看着,他嘴巴慢慢張大,忘了合上。
盲操?
在全是血水、視野受阻的情況下,她竟然直接憑手感找到了血管斷端?
這哪裏是鄉下村姑?
這分明是浸淫外科幾十年的頂級聖手!
窗外,林嬌嬌死死摳着窗框,指甲崩斷了都沒察覺。
她想看夏清出醜。
想看這個女人被當成殺人犯拖出去槍斃。
可她看到的,是一個在血光中掌控生死的王。
那個穿着破棉襖、紅裙子的女人,此刻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二十分鍾。
僅僅二十分鍾。
“剪線。”
夏清鬆開持針器。
金屬器械落在搪瓷托盤裏,發出一聲脆響。
隨着這聲響,她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
巨大的眩暈感瞬間反撲,眼前炸開大片黑斑。
這具身體太弱了。
高強度的專注耗盡了她僅剩的一點精氣神。
“血壓回升了!90/60!團長!救回來了!”
衛生員激動得破音,差點沒哭出來。
老軍醫撲到傷員跟前,檢查完傷口,猛地轉身。
他看向夏清的眼神變了。
狂熱,震驚,就像看到了稀世珍寶。
“神乎其技……同志,你師從哪位國手?”
夏清沒力氣應酬。
她摘下沾血的手套,隨手丟進垃圾桶,轉身往外走。
每走一步,腳底都像踩在棉花上。
剛出門口,寒風裹着雪沫子撲面而來。
她膝蓋一軟,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沒有預想中摔在雪地裏的疼痛。
一只鐵鉗般的大手穩穩扣住了她的腰。
接着天旋地轉。
她被人一把撈起,撞進一個堅硬滾燙的胸膛。
全是荷爾蒙和硝煙的味道,燙得驚人。
霍野低頭。
懷裏的女人臉色慘白,睫毛上掛着細密的汗珠,脆弱得像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可就是這個瓷娃娃,剛才在手術台上,硬是把他的兵從閻王爺手裏搶了回來。
強烈的反差感,重重撞擊着霍野的心髒。
有些躁。
“霍團長……”林嬌嬌湊上來,臉色難看得像吞了蒼蠅,“她……她雖然救了人,但身份還沒查清楚,萬一是……”
霍野冷冷掀起眼皮。
沒有任何廢話,只是一個眼神。
林嬌嬌剩下的話全噎在了喉嚨裏,嚇得後退半步。
那是殺過人的眼神。
“救了我的兵,就是這兒的座上賓。”
霍野手臂收緊,將懷裏的人往上提了提,語氣森然,“以後誰再敢拿她的身份做文章,自己去禁閉室領罰。”
四周的戰士們挺直了脊背,看向夏清的目光全是敬畏。
在部隊,強者爲尊。
能從死人堆裏搶命的,那就是神。
夏清靠在男人懷裏,聽着他胸腔裏強有力的震動,嘴角勉強勾了勾。
這男人,凶是凶了點。
但護短這勁兒,還行。
“團長!”
通訊員突然從辦公室沖出來,手裏舉着電話聽筒,滿臉驚慌,連帽子跑歪了都沒顧上。
“老家……老家打來的電話!”
“說是您愛人……那個叫夏清的,在電話裏哭着要上吊,說您要是不要她,她就帶着全家一起死!”
霍野腳步頓住。
周圍的氣壓瞬間降至冰點。
他懷裏,原本閉着眼裝死的夏清,突然睜開了眼睛。
眼底哪裏還有半分虛弱。
全是看好戲的戲謔。
“霍團長。”
她聲音輕飄飄的,帶着鉤子,又透着股慵懶的壞勁兒。
“你那個‘真媳婦’要死要活了,不接個電話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