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踏入錢氏正屋的垂花門,秦雲依就隱隱約約聽到一陣陣歡聲笑語。看這情形,應該不止錢氏一個人在正屋。
秦雲依帶着綠翠緩緩走近了正屋,錢氏身邊的丫鬟便忙着爲她掀起了門簾。屋裏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屋裏除了錢氏,還有錢府的衆位姨娘,正衆星捧月一般圍着錢氏。
錢氏今日裏打扮的格外隆重。只有正妻才能穿大紅,錢氏今日就穿了一件大紅彩繪芙蓉拖尾的對襟收腰長裙。頭上戴着一只三尾鳳釵。那紅寶石的珠串在烏黑的發髻之間輕輕搖曳。
一見秦雲依進來,幾位姨娘紛紛停了話頭,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端出一副長輩的樣子坐在排列好的高椅上。自己的母親,秦府的當家主母錢氏,則坐在最上首,慈愛的望着秦雲依,笑着招呼她到自己身邊去。
秦雲依還記得,自己現在是個六歲大的女童,於是她故意蹦躂着跑向自己的母親,一頭扎進錢氏的懷裏。錢氏被秦雲依差點撞了個滿懷,可錢氏也不惱,畢竟女兒剛落了水。如今看見女兒如此活潑有力,錢氏的一顆心終於穩穩地放下了。
秦雲依轉過身子,大眼睛把每個姨娘臉上的神色都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生怕錯過姨娘們臉上的表情。可讓秦雲依失望的是,每個姨娘看上去都是一副高高興興,一臉慈愛的模樣。
錢氏溫和的問道:“姐兒昨晚上睡得可好?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秦雲依笑了,母親什麼時候都是把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回娘親的話,依依睡的很好。娘,您睡的好嗎?”
錢氏摸了摸秦雲依的頭發,笑的更慈愛了:“娘睡的好。今天有兩件喜事。一是,咱們秦府的大小姐身體康健。二呢,是老爺今日回府。”
“我已經備好了酒菜,衆位妹妹隨我去前門迎接老爺回府吧。今日我還請了堂會,必要好好地唱上兩出,大家都熱鬧熱鬧。”
衆位姨娘聽了,紛紛稱贊起主母的開明和仁慈起來。其中最愛湊趣的,也是錢氏之前的陪嫁丫鬟,後來從通房丫鬟升爲姨娘的文姨娘更是感動的眼淚都要流下來:“夫人最是個仁慈的。平日裏對我們這些姨娘也是照顧有佳。主母仁慈,實在是我等之福。”
她既然已經這麼說了,其他的姨娘少不得連聲附和。錢氏想來是平時沒少聽到這種奉承話,早已習慣。擺擺手,站起身,牽着秦雲依的手第一個出了院子。
秦雲依在心裏把每個姨娘的樣子都過了一遍,卻未見任何端倪。她把這件事壓在心底,畢竟,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能只看一面之詞。想要看透一件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還要看內在。
單看表面,這些姨娘都對自己不錯。笑臉相迎,從未擺譜。可實際呢,假山上的青苔,正明晃晃的提醒自己,暗箭難防。
現下還是三伏天,盡管是清早,天還是熱的厲害。
錢氏和衆人就站在垂花門,沒人喊熱,也沒人敢喊熱。畢竟,秦家的一家之主就要回來了。
很快,秦老爺秦朗帶着他的隨從,小廝等人往垂花門進來。錢氏看見丈夫歸來,臉上堆滿了笑意,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
秦朗看見妻子帶着衆位姬妾頂着大太陽,站在垂花門口迎接自己,也快步走到妻子身邊。衆目睽睽之下,一把握住妻子的手,大聲說道:“婉娘,我不在府中的日子,着實辛苦你了。”
錢氏在衆人面前緊緊的被丈夫握着手,臉色微紅,卻並不撒開丈夫的手,反而順手牽住了丈夫的手。錢氏低下頭,一臉溫和:“不辛苦。做妻子的,爲你打理內宅,都是分內之事。”
說道這兒,秦朗似乎想起來了一樁事。他鬆開錢氏的手,向後招了招手。一個穿着石榴紅色紗裙的女子怯生生的從小廝身後站了出來。
她個頭不高,身量很小,也很瘦。只是皮膚很白。所以站在人群之後,錢氏等人一時也沒有注意到她。
秦雲依暗暗在心底說了句:來了!
秦朗開門見山的和錢氏說道:“我這一去京城送貨,一走就是大半年,身邊沒有什麼可心的人伺候。在京城,我那買貨的下家,見我孤身一人,就送了我一個妾室。如娘,過來。”
那個叫做如娘的女人輕輕走上前,不緊不慢的行了一個禮。衆人冷眼瞧着,竟然也是禮數周全。隨後如娘跪了下來。“如娘拜見夫人。”
秦雲依偷偷看着母親的神色。錢氏臉上的笑意已經淡的快要看不見了。秦雲依也知道,母親如此大張旗鼓的帶着衆人迎接父親,卻一同迎回來了一個小妾,且還是在衆人面前。當家主母的臉面就這麼被父親和這個如娘踩在了地上。秦雲依想,換做上輩子的自己,怕是當場就要甩臉子走了。實際上,上輩子錢子賢把外室和趙小棠納爲妾室的時候,她也是血往腦袋上涌。當場把房間的瓷器砸了個稀巴爛。從此,她便落了個妒忌的七出之罪。
秦雲依暗暗爲母親捏了把汗,生怕母親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爲來。可是錢氏並沒有。
錢氏臉上的表情只是變得風輕雲淡。她緩緩的掃過如娘的臉,那眼神中的壓迫感讓如娘不由得低下了頭。
秦朗又說道:“都別這麼站着了,回屋吧。日頭毒的很。”
一家之主發了話,衆人不敢不聽。錢氏剛準備帶着女兒回去,又聽到秦朗說道:“夫人,去給如娘單獨收拾出來一個二進的院子。再撥出來兩個有經驗的老嬤嬤過去照顧她。”
此話一處,衆位姨娘皆是驚訝。她們在這秦府,也是兩人一間二進的院子,雖然不是住在一個屋子裏,可到底,還是兩人一個院子。這新來的如姨娘,就如此得老爺的寵愛?就這麼特殊?這如娘顏色甚好,又年輕,若是她生出了庶長子,還能有她們這些舊人的活路嗎?
想到這兒,衆位姨娘皆是眼中帶着刀子,惡狠狠的望着如娘。如娘不爲所動。只是怯生生的躲在了秦朗的身後。
錢氏說道:“老爺,府中規矩,姨娘是兩人一間二進的院子。如姨娘剛來,資歷尚淺。爲何她要住單獨一個二進的院子呢?可是老爺這麼吩咐了,我也不敢不從。可是老爺,衆位妹妹跟隨老爺多年,就是最年輕的柳姨娘,也進我們秦府快三年了。您這麼偏心,讓衆位妹妹,心裏不好受呀...”
一番話說的精妙。明明是錢氏自己不快,卻用衆位姨娘做筏子。
可衆姨娘此刻也顧不得許多,畢竟,眼前的如娘,才是自己現在最要緊的敵人。衆人都豎起耳朵,要聽聽秦老爺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