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冰封,殺氣沖天。
南國京城,暖意融融。
應天府,皇宮,謹身殿。
殿內的地龍燒得極旺,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龍涎香氣味,與殿外那溼冷的空氣隔絕開來,恍如兩個世界。
須發皆白,臉上布滿了歲月溝壑的朱元璋,正坐在一張鋪着厚厚軟墊的椅子上,手裏拿着一卷書,眼神卻並沒有落在書頁上,而是看着跪坐在下方不遠處的皇太孫,朱允炆。
朱允炆今日穿着一身杏黃色的常服,面容白皙,眉宇間帶着書卷氣。
他坐得筆直,神情恭敬,認真地聽着自己皇爺爺的教誨。
“允炆,咱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做皇帝,書要讀,但不能全信書上那些東西。”
朱元璋的聲音有些沙啞,老舊的風箱,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些酸儒會告訴你,要行仁政,要愛民如子,要以德服人。狗屁!全是狗屁!”
朱元璋把手中的書卷往旁邊的小幾上重重一摔,發出一聲悶響。
“咱告訴你什麼是帝王心術!那就是屠刀!是權柄!是讓所有人都怕你!敬你!不敢有絲毫二心!”
朱允炆的身體微微一顫,低頭道:“孫兒受教。”
“受教?你懂個什麼!”
朱元璋冷哼一聲,渾濁的眼睛裏閃過厲色,“你大哥標兒,就是太信那些腐儒的話,心腸太軟,結果呢?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早早把他收走了!”
提起太子朱標,朱元璋的臉上閃過難以掩飾的悲痛,但很快就被更爲冷酷的現實所取代。
他看着眼前的朱允炆,這個孫子哪哪都像朱標,仁厚,孝順,就是少了狠勁。
所以,他必須親自出手,把所有可能威脅到這個孫子的障礙,全部替他掃平!
“你看看這滿朝的文武,再看看這天下的藩王,哪個是省油的燈?”
朱元璋站起身,緩緩地踱着步,“那些跟着咱打天下的老兄弟,一個個軍功赫赫,哪個心裏沒點想法?咱要是還在,他們自然不敢動。可咱要是哪天走了,你壓得住他們嗎?”
朱允炆的頭垂得更低了,嘴唇緊緊抿着,沒有說話。
他知道,他壓不住。
那些宿將身上的彪悍殺氣,有時候光是看一眼,都讓他心驚膽戰。
“所以啊,咱得替你把這些惡犬,全都宰了!”
朱元璋的語氣很平淡,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藍玉、傅友德、馮勝……這些咱當年倚重的大將軍,現在都變成了咱爲你鋪路的墊腳石。”
“咱把他們的兵權收了,人也殺了,這應天府裏,就再也沒有能威脅到你皇位的人了。這,就是帝王心術,你懂了嗎?”
朱允炆抬起頭,看着自己皇爺爺那張蒼老卻依舊猙獰的面孔,心中涌起復雜的情緒。
有恐懼,有感激,也有絲的興奮。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孫兒,懂了!皇爺爺是爲了孫兒,爲了大明的江山永固!”
“你懂就好。”
朱元璋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內部的威脅,咱給你清幹淨了。現在,就剩下外面的那幾頭狼了。”
“皇爺爺說的是……叔叔們?”
朱允炆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錯。”
朱元璋的嘴角扯出冷笑,“咱的那些個兒子,沒一個讓咱省心的。尤其是你四叔,朱棣!”
“他常年鎮守北平,手握重兵,軍功最盛。這些年,他表面上裝得跟個莽夫一樣,不問政事,但咱知道,他那顆心,比誰都野!”
朱允炆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燕王朱棣,這個名字就像一座大山,壓在他的心頭。
他從小就聽着這位四叔在北疆殺伐的故事長大,對他既敬畏,又嫉妒。
“不過,你也不用怕。”
朱元璋話鋒一轉,臉上露出輕蔑,“他再野,也只是一頭被圈養的狼。他的兵馬錢糧,哪一樣不是朝廷給的?他敢動一下試試?咱斷了他的糧草,他的幾十萬大軍不出三個月就得譁變!”
“皇爺爺英明!”
朱允炆連忙恭維道。
“這不算什麼。”
朱元璋擺了擺手,眼神變得幽深起來,“咱已經下旨,冊立你爲儲君。同時,詔令天下藩王,一個月內,全部入京,來給你這個新主子磕頭表忠心。”
“他們來,就等於是把脖子主動伸到了咱的刀口下。咱會以給咱賀壽的名義,把他們全都留在京城,削了他們的兵權,讓他們做個富貴閒人。”
“他們要是不來……”
朱元璋的眼中殺機一閃,“那就是抗旨不遵,形同謀反!正好給了咱名正言順出兵的理由!屆時,咱一聲令下,天下兵馬,群起而攻之,他們誰也活不了!”
聽着皇爺爺這番滴水不漏的布置,朱允炆只覺得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就是帝王嗎?
談笑之間,就布下了一個針對自己所有兒子的絕殺之局!
他心中對朱元璋的敬畏,達到了頂點。
“允炆,你要記住。”
朱元璋語重心長地看着他,“這龍椅,是用骨頭堆起來的。你不狠,別人就會對你狠。咱能護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往後的路,要靠你自己走。”
“孫兒,謹記皇爺爺教誨!”
朱允炆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朱元璋滿意地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行了,你退下吧。咱累了,要歇會兒。”
“孫兒告退。”
朱允炆恭恭敬敬地退出了謹身殿。
當他走出大殿,被外面微冷的空氣一吹,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威嚴的大殿,心中暗暗發誓。
皇爺爺,您放心。
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您教我的帝王心術,我不僅學會了,我還會比您用得更狠!
叔叔們是狼?
那我就在他們還沒露出獠牙之前,先把他們全都變成死狼!
朱允炆的眼中,閃過與他年齡和氣質完全不符的陰鷙。
他抬頭看了看應天府上空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已經看到了不久之後,諸王束手就擒,燕王朱棣人頭落地的場景。
他自信地笑了。
這天下,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