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一頭哭一頭說,斷斷續續的把剛剛的事講了一遍。
她兩只眼睛哭得通紅,又不敢放聲,用帕子捂着臉,只是嗚咽。
府裏有規矩,若非特殊場合,做奴才的放聲大哭是忌諱,被府裏的管家或是管事嬤嬤知道了,輕則訓斥兩句,重則是要挨板的。
采薇生無可戀的望着窗外。
她剛剛發誓重活一回再也不奮鬥了,就被人當頭給了一棒子,這麼惡劣的工作環境,這麼凶殘的領導,看來想混個善終都是奢望……
兩人正相對無言,忽聽小院的破木板門被人撞得“譁啦”一響,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拖着衣衫半掩的青杏沖進院子,像丟破布口袋似的隨手一甩,把人丟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只顧着拍打身上的灰。
一個面如紅棗的婆子沖着地上的人“啐”了一口,不屑的說道:“大姑娘心善,又是好日子近了,不願意沾染晦氣,且饒你一條賤命,再學那些浪蹄子勾引爺們,仔細太太扒了你的皮!”
她說完銳利的目光在院子裏一轉,瞧見半開的支摘窗後,影影綽綽的露出數道紅紅綠綠的身影,心下便知有今日沒當值的小丫鬟在窗後偷窺。
當下越發得了意,夾槍帶棒的數落了半天,方才帶着衆婆子昂首離去。
采薇定睛看時,只見伏在地上的人衣衫破碎,裸露在日光下原本雪白的臂膀血跡斑斑,凌亂的發絲糊在臉上,雙眸緊閉,一動不動。
院子裏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卻無一人走出房門。
采薇想起之前看到的畫面,心裏一緊。
院子裏的小姑娘,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在采薇的眼裏就是個初中生。
采薇抿抿唇,抬腳就往外走,臉色蒼白的青溪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別去……”青溪整個人都在顫抖着,搖搖欲墜的像是隨時昏厥過去,抓着采薇袖子的手卻沒放鬆。
采薇試圖安撫她,“沒事,嬤嬤們已經走了,我去看看就回。”
扒了衣裳丟進薔薇叢中,就是不欲親手沾染人命,安親王府的人將至,看來大姑娘還是有所顧忌。
這是想間接殺人!
她過去把人扶進屋裏,應該惹不上什麼麻煩。
采薇心下計議已定,掰開青溪的手指,回身拿了一件罩衫,掀開簾子,快步走出門去。
各房裏的議論聲逐漸停止,無數道目光都落在采薇的身上。
有驚訝的,有惡毒的,有欽佩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采薇沒有理會身後的視線,蹲下身,彎腰扶起青杏,伸手拂開她額前的碎發,頓時心裏一驚。
青杏一向靦腆膽怯,平日裏總是低着頭,說話的聲音跟蚊子差不多,很少有人留意她的容貌。
如今看來雖然面頰紅腫,但仍算得上是個美人。
采薇頓時心念電轉,青杏的這一場禍事是飛來橫禍?還是別人有意爲之?
她心下轉着念頭,手中的帕子卻輕柔的落在青杏的頰邊。
青杏緊緊閉着的雙眼,有透明的液體流出眼角。
采薇順勢將罩衫披在她的身上,扶她起身,半拖半抱的送進房裏。
這間屋子的格局跟采薇那邊差不多,也是通鋪。
房裏空無一人,顯然,其他的幾個丫頭當值都沒有回來。
這樣也好,倒省了許多麻煩。
采薇將人安置下來,抽身的時候,有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謝謝采薇姐姐。”
她回頭看時,只見青杏緊緊抓着罩衫的衣襟,手指青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小鯉魚又跳躍到她的面前,再一次歡快的吐出一只黑色的泡泡,一幅墨色的畫卷在采薇的眼前緩緩的展開,濃重的黑色伴着淡淡的死氣。
畫面中人悠蕩在半空,顯然氣息已絕。
采薇的瞳孔一縮,心頭狂跳的厲害。
忽聽門外有人急促的喊道:“采薇姐姐在嗎?紅葉姐姐叫你過去呢。”
采薇心下一沉,不敢怠慢,掀開簾子走出門去,只見一個才留頭的小廝站在院子裏。
他的面上有幾分急切,跺着腳說道:“姐姐,快過去吧,主子那裏立等呢!”
采薇的心一緊,面上不露半分,只笑道:“我病了這些日子,蓬頭垢面的,怎麼往主子跟前站呢?且容我收拾收拾。”
那小廝看了一眼她略顯凌亂的發髻,只得無奈的說道:“還請姐姐快着些。”
采薇快步走回屋裏洗漱,換了一件幹淨的衣裳,打開妝匣把近日用的脂粉調和一番依舊塗在臉上,方才掀開簾子出來。
身後的青溪目光擔憂的看着她,卻一聲沒敢言語。
采薇腳步匆匆趕到上房,正遇見紅葉掀簾子出來,一見采薇的形容,眉頭便是一皺。
抬手示意她跟自己過來,走到牆角方才說道:“你這一病也有些日子了,怎麼還是懨懨的樣子?”
紅葉雖然也知道采薇一直病着,最近都沒有上來,但今日情形特殊,青杏和青溪不便當差,人手嚴重不足,不得已才調了采薇過來。
本以爲她將養的差不多,誰知還是這樣。
“罷了,你就留在門外伺候吧。”以備萬一。
只不到主子面前過了病氣便是。
采薇福了福身,在廊檐下低頭斂目侍立,心下暗自鬆了一口氣。
有青杏的前車之鑑,她還是少往大姑娘跟前湊。
大約是因爲青杏的事,今日門外當值的小丫鬟們格外的安靜,只有李氏母女倆說話的聲音隱隱的傳到窗外。
“你這性子也太躁了一些。若不知收斂,日後必定吃虧。”
周敏不服氣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姨媽和表妹在呢,有什麼好怕的。”
正房內,李氏無奈的輕點着女兒的額頭,“糊塗!你姨媽不過是側妃,上頭還有安親王正妃這尊大佛,再者,你是三殿下的侍妾,這表妹二字,萬萬不可再提。”
安親王府的二郡主趙寧乃是李側妃所出,看在心腹兄弟的面子上,聖人早早的便降下旨意給了封地,雖不及正妃所出的大郡主趙嫣,也是江南富庶之地。
可見安親王聖眷之隆。
而周敏此去,只是侍妾,與郡主尊卑有別,這“表妹”二字,自然是不便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