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剛拐上國道,章昊就體會到了李大叔說的"遭罪"是什麼滋味。
解放牌貨車的減震大概是跟石頭學的,坑窪路面一顛,貨堆上的零件能跳起來打後腦勺。章昊被顛得像篩糠裏的米,剛塞嘴裏的饅頭差點噴出去,只能死死扒着帆布繩,把自己捆在貨堆角落當"人肉錨點"。
"我說老李,你這車是從廢品站淘的吧?"章昊沖着駕駛室方向喊,聲音被發動機轟鳴吞掉一半。
駕駛室裏傳來李大叔悶悶的笑:"嫌顛?嫌顛回鎮上待着去!這可是咱紅旗鎮最好的車,去年剛換的發動機——就是變速箱有點脾氣,掛三擋得跟它商量。"
章昊哭笑不得。他算是看明白了,這趟車哪是拉貨,分明是給貨車做"全身震動按摩"。他索性往零件堆裏陷得更深些,把帆布包墊在屁股底下當坐墊,權當提前體驗"創業路上的顛簸"。
後半夜的風越來越涼,章昊裹緊舊外套,卻毫無睡意。借着月光看貨堆,突然發現帆布下露出個鐵疙瘩,形狀有點眼熟——仔細一瞅,竟是台淘汰的老式發電機,鏽得跟塊爛鐵似的,卻讓他眼睛一亮。
這玩意兒拆開,裏面的銅線能賣錢不說,電樞線圈改改,說不定能當簡易充電器用。在這個連手電筒都算奢侈品的年代,一個能給電子表充電的小玩意兒,說不定又是筆生意。
"老李,你這貨堆裏混了台發電機啊?"章昊又喊。
"哦,廠裏淘汰的,拉去廣州當廢鐵賣。"李大叔的聲音飄過來,"你要是想要,到地方給我五塊錢,歸你了。"
"成交!"章昊心裏樂了。五塊錢買台發電機,跟撿錢差不多。他拍了拍那鐵疙瘩,"以後跟着我,保證讓你煥發第二春。"
發電機當然不會回應,只在卡車過坎時"哐當"響了一聲,像是在抗議。
天蒙蒙亮時,卡車拐進個隱蔽的樹林。李大叔跳下車,沖章昊擺手:"下來活動活動,順便給車'喂點料'。"
章昊爬下車,腳剛沾地就打了個趔趄——腿早被顛得麻成了木頭。他揉着膝蓋往樹林深處走,就見李大叔正往油箱裏倒一種渾濁的液體,氣味刺鼻。
"這是啥?"章昊皺眉。
"黑市買的柴油,便宜。"李大叔抹了把嘴,"正經加油站的油太貴,跑長途的都這麼幹。就是這油脾氣烈,得摻點煤油中和一下,不然發動機得鬧脾氣。"
章昊看着他像調雞尾酒似的往油箱裏兌煤油,突然覺得這年代跑運輸的,個個都是"化工小能手"。
歇腳的空檔,李大叔從駕駛室摸出個軍用水壺,遞過來:"喝點?老白幹,解乏。"
章昊擺擺手:"我不會喝酒。"
"男人跑江湖,哪能不會喝酒?"李大叔灌了一大口,咂咂嘴,"到了廣州,跟人打交道,酒桌上說的話比合同都管用。我跟你說,那邊的'倒爺'精着呢,你一個毛頭小子,小心被人坑了。"
這話倒是提醒了章昊。他前世在商場上見多了爾虞我詐,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謝李大叔提醒。"他從帆布包裏掏出個饅頭遞過去,"嚐嚐?硬面的,抗餓。"
李大叔也不客氣,接過饅頭就着酒啃起來:"你去廣州到底想搗鼓啥?我瞅你不像那種瞎混的。"
"想弄點電子表回來賣。"章昊沒隱瞞。
李大叔一口酒差點噴出來:"電子表?你小子膽兒夠肥的!那玩意兒現在管得嚴,抓到了就得沒收,嚴重的還得蹲局子。"
"富貴險中求嘛。"章昊笑了笑,"鎮上現在連塊像樣的表都難找,這東西肯定有市場。"
李大叔上下打量他,搖搖頭:"你這小子,看着年紀不大,心倒挺野。行吧,既然你敢幹,我就多句嘴——廣州站西那邊有個偷偷摸摸的市場,都是賣這些'洋玩意兒'的。你去了別瞎問,找個看着面善的,遞根煙,慢慢聊。記住,別露財,那邊小偷比蒼蠅還多。"
"謝了李大叔。"章昊把這話記在心裏。
休息了半個多小時,卡車重新上路。這次章昊學乖了,找了塊相對平整的木板墊在屁股底下,又把帆布往身上裹了裹,權當是簡易臥鋪。顛簸依舊,但他心裏踏實了不少——至少知道該往哪兒去了。
路上走走停停,遇到檢查站就鑽進樹林躲一躲,等天黑了再走。李大叔顯然是老手,對哪段路有檢查、哪片林子能藏身了如指掌。章昊跟着他,倒也長了不少見識。
有一次,他們剛躲進樹林,就聽到檢查站的人在路邊說話。一個年輕的聲音抱怨:"這天天查,也沒見抓到幾個投機倒把的,累死人了。"
另一個 older 的聲音嘆氣:"上面有規定,沒辦法。不過說真的,我聽說廣州那邊的電子表可好看了,要是能弄一塊戴戴,多神氣。"
章昊在樹林裏聽得直樂——連執法的人都想要,這生意穩了。
走了大概七八天,車窗外的景色漸漸變了。土路變成了柏油路,路邊的房子越來越密,甚至能看到樓房了。空氣裏的溼氣越來越重,夾雜着海水的鹹味。
"快到了。"李大叔的聲音裏帶着點疲憊,"前面就是廣州郊區了,我不能再往前開,你在這兒下車。"
卡車停在一片竹林邊。章昊爬下車,活動了下僵硬的身體,把剩下的十五塊錢遞給李大叔。
"謝了李大叔,路上多虧你照顧。"
"客氣啥。"李大叔擺擺手,"回去的時候要是找不到車,就去郊區的貨運站等,報我的名字,說不定有人願意帶你。還有,萬事小心。"
"知道了。"
看着卡車消失在路盡頭,章昊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裏彌漫着潮溼的熱氣,混雜着泥土和植物的清香,跟北方幹燥的風完全不同。
他摸了摸腰上的布包,錢還在。帆布包裏的饅頭早就吃完了,只剩下半缸涼白開。他把那個軍綠色搪瓷缸舉起來,對着陽光看了看,笑了。
廣州,我來了。
接下來,該去找電子表了。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朝着有樓房的地方走去。路邊偶爾有行人經過,說着他聽不太懂的粵語,腳步匆匆,帶着一股和紅旗鎮截然不同的活力。
章昊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看着路邊牆上"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標語,嘴角忍不住上揚。
這裏就是改革開放的前沿,是機會的聚集地。
他的商業帝國,就從這裏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