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祈垣凝望着被寬大鬥篷籠罩的陸莘悅,一時竟有些無措。
該說些什麼?
他本該更沉着些的。
可他還是沖動了,和她有關的事情,自己就從來沒有理智過。
孤身潛入敵國都城,夜探宰相府邸——這般行徑若被史官記下,怕是要被後人恥笑爲色令智昏。
可他終究還是來了。
幸好,他來了。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走向這個闊別三年的人。
隨着他的逼近,她像是察覺到了某種危險,不自覺地後退,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牆面,退無可退。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危險——若此時她手中握有匕首,定能輕易刺穿他的心髒。
鬥篷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此刻掀開它,幾乎如同掀起新娘的蓋頭。
或許他該先征得她的同意。
但他不願問,更怕聽到那個他不想聽的答案。
於是他抬手,輕輕掀開了那頂兜帽。
日思夜想的面容終於完整地映入眼簾。
她也正望着他,眸光如水。
忽然間,毫無預兆地,兩行清淚順着她的臉頰滑落。
顧祈垣的手猛地一顫。
“抱歉,是我唐突……”
“你……你是誰?”
她打斷了他慌亂的道歉,那雙含淚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視着他。
淚水仿佛決堤般涌出,連她自己都有些無措,慌忙用衣袖擦拭。
“我這是怎麼了……”
她低聲喃喃,聲音裏帶着幾分迷茫的哽咽。
“……我不知道,可我控制不住……”
“好奇怪……”
【簡直是被帥哭了……】
【……顧祈垣黑化值-10%。】
眼前的男子一身玄色夜行衣,身形輪廓被利落剪裁勾勒得清晰分明。
劍眉星目,寬肩窄腰更顯挺拔英氣——當真是少年將軍該有的模樣,俊朗得讓人心頭發顫。
顧祈垣又怎會知曉她此刻心底的驚嘆?
他只覺自己的心被她的眼淚砸得,正一寸寸碎裂。
慌亂地抬手爲她拭淚,可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不經意間便磨紅了她眼尾嬌嫩的肌膚。
“……我們,是不是曾經認識?”
她聲音裏帶着未散的哽咽,輕聲問道。
“……何止是認識。”
顧祈垣唇角泛起一絲苦澀。
他並非愚鈍之人,早已察覺她神色間的陌生與疏離。
然而未等他細問,懷中人卻身子一軟,輕輕倒向他懷中——
竟是情緒太過激蕩,昏厥了過去。
即便失去意識,她那纖細蒼白的指尖仍緊緊攥住他的衣袖,仿佛在無意識中確認着什麼,執拗地不肯鬆開。
而靠在他胸膛的臉上,淚痕未幹,淚珠依舊無聲地滾落,浸溼了他胸前的衣料。
顧祈垣默然將她橫抱起身,踏着夜色離去。
他不知她哭了多久,只記得懷中衣襟被淚水浸得冰涼溼透。
他的心仿佛也浸在那片溼冷裏,泛起一陣頓頓的、綿長的痛。
【……洗面奶……】
【宿主,你再這樣小七就不幫你滴眼藥水了……】
【嘻嘻,小七,好小七……】
【……】
————❤————
陸莘悅“醒來”的瞬間,最先感知到的,是身下錦褥過分的綿軟,仿佛要將人無聲地溺斃其中。
一縷冷香幽幽縈繞在鼻尖,疏離而深邃,像一張無形的網,悄然纏繞着她的呼吸。
指尖無意識地輕顫,她這才驚覺,自己的手正被另一只溫熱的大手緊緊包裹。
這細微的動靜,卻瞬間驚動了榻邊守候的人。
他驀地抬頭——那張俊朗的臉龐猝然撞入她的視野。
眼底卻沉澱着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某種更爲深沉的、近乎破碎的情緒。
“你……醒了?”
見她睜眼,他眼眶驟然泛紅,像是驚覺自己的失態,猛地鬆開了手,指節卻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羽睫輕顫。
顧祈垣仿佛被無形的線牽引,慌忙起身斟了杯水,小心扶起她,將溫熱的杯沿輕輕湊近她幹澀的唇邊。
水,竟是恰到好處的溫熱。
“……你,是誰?”
她偏過頭,一句輕語,便將他所有呼之欲出的關切與激動,盡數堵回喉間。
“……這裏是哪裏?”
她的聲音帶着初醒的沙啞,目光純然陌生,
“我記得……你出現在許府……”
顧祈垣身形猛地一晃,如同遭受無形重擊。
他看向她的眼神瞬間破碎,浸滿了難以置信的無助與痛楚。
即便早有猜測,當真相如此赤裸地擺在面前,依舊痛得他難以呼吸。
所有支撐他的力量,在這一刻被徹底抽空。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他的聲音抑制不住地發顫,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艱難擠出,
“你不記得……”
他張了張口,最終卻將翻涌的話語盡數咽下,只扯出一個比哭泣更令人心碎的笑容。
“我是顧祈垣……祈願的祈,斷壁殘垣的垣。”
他重復着,仿佛這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你……”
陸莘悅費力地抬起手,指尖微顫。
顧祈垣呼吸一窒,立刻俯身靠近,主動將臉頰貼上她冰涼的掌心。
那細微的觸感,瞬間點燃了他皮膚下壓抑已久的戰栗。
“……爲什麼,”
她眉心微蹙,眼中是全然的困惑與一絲真實的痛意,
“一見到你,這裏……就好痛。”
她的手輕輕按在自己心口。
“我們……到底是什麼關系?”
【顧祈垣黑化值下降5%】
顧祈垣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那個強行拼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徹底碎裂。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克制的瘋狂。
“……我們,”
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帶着某種絕望的認命,
“是朋友……”
他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補充:
“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陸莘悅在他破碎的眸光中,驟然明了。
懂了。
看來當初,是她沒給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