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清冷,院子裏樹影婆娑。
他站了一會兒,混亂的思緒才漸漸平復些許。
回頭看了一眼床的方向,姜姒依舊安靜地坐在那裏。
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回膝上,微微垂着頭像是在等待他接下來的安排。
謝九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他走到房間中央,看着那張寬大鋪着大紅百子千孫被的拔步床。
又看了看旁邊那張看起來還算舒適的美人榻。
內心掙扎起來…
之前信誓旦旦說要睡書房…
可現在……他瞥了一眼床上那抹纖細的身影。
讓她一個人睡這陌生的地方?
會不會害怕?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他強行摁了下去。
他煩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最終,他還是邁步走向了那張美人榻,聲音沉悶:“不早了,歇息吧。”
他動手有些笨拙地將美人榻上鋪着的軟墊整理了一下,然後和衣躺了上去。
榻不算短,但對於他這樣身高腿長的成年男子來說,實在有些憋屈,腿腳都無法完全伸展。
他側身躺着,背對着床的方向閉上眼睛。
房間裏再次陷入寂靜。
只有兩人清淺不一的呼吸聲交錯。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炷香或許更久。
謝九安始終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但他知道,自己根本毫無睡意。
身下的榻板硌得他渾身不舒服,腦海裏更是紛亂如麻。
他能聽到身後床上傳來的、極其細微的布料摩擦聲。
不知道她躺下了嗎?
睡着了嗎?
會不會冷?
這春夜的晚上,還是挺涼的……
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往他腦子裏鑽。
就在他心煩意亂,幾乎要忍不住翻身坐起時。
身後床上忽然傳來一聲極力壓抑着細弱的抽氣聲,緊接着是細微的、身體蜷縮時帶動被褥的聲響。
謝九安猛地睜開了眼睛。
——
翌日,天光還未大亮。
建安侯府錦墨堂的院門外,已經鬼鬼祟祟地摸來了三條人影。
正是周文瑾、杜衡和趙錚。
周文瑾扒着院門縫,使勁往裏瞧,可惜什麼也看不清。
他縮回頭,對着另外兩人壓低聲音,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和看好戲的神情:
“怎麼樣…裏頭有動靜沒?我猜九安肯定天沒亮就摔門去軍營了”
“你們是沒聽見他昨天那誓言,發得那叫一個狠”
“絕碰一根手指頭。哈哈,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個校場撒火呢…”
杜衡搓着手,既期待又有點擔心:“不能吧……這好歹是新婚第一天,新娘子面子上總得過得去……”
趙錚打了個哈欠,甕聲甕氣道:“我看九安說到做到,那新娘子怕是獨守空房哭了一夜。”
三人正嘀嘀咕咕,猜測着裏面是何等淒風苦雨,或者劍拔弩張的場景時——
“吱呀”一聲。
錦墨堂的正房門,竟然從裏面被打開了。
三人瞬間噤聲,六只眼睛齊刷刷地瞪了過去…
然後,他們看到了讓他們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出現了幻覺的一幕…
只見謝九安…
他們那位昨天還發誓要跟馬過一輩子,絕碰嬌氣包一根手指頭的謝大將軍,正從房門內……躡手躡腳地走出來。
他身上的中衣有些凌亂,頭發也只是隨便束了一下,臉上帶着一種……
一種他們從未在這位煞神臉上見過的,混合着小心翼翼和睡眠不足的煩躁的神情。
最關鍵的是……
他手裏,竟然穩穩地端着一個……白瓷燉盅?
謝九安顯然也沒料到門口會堵着這三尊門神,腳步一頓;眉頭立刻嫌惡地皺起,壓低聲音,語氣惡劣:
“你們三個鬼鬼祟祟蹲在這兒幹什麼?滾遠點!”
周文瑾眼尖,一眼就瞥見那燉盅裏冒出的熱氣,以及隱隱飄出的雞湯香味。
他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秘聞,聲音都變了調:
“九、九安……你、你手裏端的這是……雞湯?”
謝九安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極不自然的神色,隨即被他用更凶惡的表情掩蓋過去。
他下意識地將手裏的燉盅往身後藏了藏,雖然這舉動在此刻顯得無比欲蓋彌彰。
“關你屁事…”他惡聲惡氣地低吼,“趕緊滾,別在這兒吵吵嚷嚷的。”
杜衡也反應過來了,指着那燉盅,結結巴巴:“你、你一大早,親自端雞湯?給、給誰……”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這院子裏…………
除了那位新娶的,被謝九安昨天貶得一文不名的“嬌氣包”新娘子,還有誰配讓謝大將軍親自端雞湯?
趙錚張大了嘴巴,看看那雞湯,又看看謝九安那副明顯睡眠不足卻強裝凶狠的樣子,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謝九安被他們三人那見了鬼似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耳根子控制不住地有點發熱。
他惱羞成怒,上前一步,壓着嗓子,用那雙在戰場上令敵人膽寒的眼睛狠狠剮着他們,語氣充滿了威脅:
“看什麼看!都給老子滾蛋!!”
他頓了頓,想起房間裏那個似乎還在熟睡的身影,聲音不自覺地又壓低了幾分,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維護:
“吵着我夫人睡覺,老子現在就擰掉你們的腦袋當球踢!”
周文瑾、杜衡、趙錚:“!!!”
三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端着雞湯,一臉“誰吵我夫人睡覺我弄死誰”的謝九安,仿佛第一天認識他。
院子裏,清晨的微光灑落。
映着謝九安高大卻莫名顯得有些……笨拙殷勤的身影,以及他手中那盅冒着熱氣的雞湯。
周文瑾手裏的扇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