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的哭聲漸漸低弱下去,最終化爲無聲的抽噎,巨大的悲痛和體力透支讓她昏厥在裴風懷中。
裴風將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裏間一張尚未被血跡沾染的軟榻上,用沾染了血污的外袍仔細蓋好。
他俯身,指尖極輕地拂過她蒼白冰涼的臉頰,拭去那未幹的淚痕,動作是前所未有的輕柔,與他眼中那冰封萬裏的殺意形成了極其詭異的對比。
安置好宋桃,裴風直起身,重新走回血腥彌漫的前廳。
他沒有點燈,就着窗外透進來的慘淡月光,開始冷靜地處理現場。
他將宋父宋母的遺體並排安放好,合上他們未能瞑目的雙眼,用幹淨的布帛拭去他們身上的血污。
他的動作沉穩、有序,甚至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仿佛在做着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唯有那緊抿的唇線和周身散發出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冰冷氣息,昭示着他內心洶涌的駭浪。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只有風吹過空蕩庭院帶來的嗚咽聲。
就在裴風將最後一名仆役的遺體拖到角落,用雜物暫時掩蓋時,他耳廓微動,敏銳地捕捉到了衣袂破空的細微聲響。
他們果然回來了。
是爲了確認是否還有活口?
還是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裴風眸中寒光一閃,悄無聲息地隱入了廳堂最深的陰影裏,與黑暗融爲一體。
他手中,緊握着從那殺手屍體上拔下的短刃。
冰涼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帶着血腥的記憶,也喚醒了他身體深處某種沉睡已久的殺戮本能。
幾道黑影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翻過院牆,落地無聲。
他們身着統一的夜行衣,動作矯健,配合默契,手中皆握着與之前那柄短刃制式相同的武器,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藍光,顯然淬有劇毒。
爲首一人打了個手勢,其餘幾人立刻分散開來,呈扇形向着寂靜的前廳包抄而來。
他們的腳步極輕,呼吸幾不可聞,顯然是訓練有素的頂尖殺手。
就在其中一人腳尖即將踏入前廳門檻的刹那。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如同閃電般從陰影中竄出。
短刃精準地沒入了那名殺手的咽喉,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眼中的驚愕便凝固了,身體軟軟地倒下。
一擊斃命。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其餘殺手瞬間警覺,但他們甚至沒能看清襲擊者的模樣,那道黑影已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再次消失。
“小心!有高手!”爲首殺手低喝一聲,聲音沙啞難聽。
剩下的五名殺手立刻背靠背結成防御陣型,警惕地掃視着黑暗的廳堂和庭院。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讓他們這些慣於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也感到了一絲寒意。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剛才那雷霆一擊只是幻覺。
突然,側後方傳來一聲悶響。
又一名殺手捂着噴血的脖頸倒下,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在那邊!”殺手頭領厲聲指向廳柱的陰影。
剩餘四人立刻撲了過去,刀光閃爍,封死了所有退路。
然而,陰影中空無一人。
就在他們一愣神的功夫,頭頂傳來瓦片輕微的碎裂聲。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短刃劃出冰冷的弧線,直取其中兩人的後心。
“上面!”
反應最快的兩名殺手揮刀格擋,金鐵交鳴之聲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但裴風的速度更快,力道更是大得驚人。
短刃格開對方武器的同時,手腕詭異的一轉,已如同毒蛇般刁鑽地刺入了一人的肋下。
“呃啊!”
那名殺手慘叫一聲,踉蹌後退。
另一名殺手的刀鋒也已到了裴風面前。
裴風不閃不避,左手快如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扣住了對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擰。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殺手慘嚎聲中,裴風右手的短刃已順勢抹過了他的喉嚨。
電光火石之間,又是兩人殞命。
轉眼間,六名精銳殺手,只剩下頭領和那名肋下受傷的殺手。
那殺手頭領看着如同修羅般屹立在庭院中央的裴風,眼中終於露出了駭然之色。
月光照亮了裴風半邊側臉,那俊美無儔的容顏此刻冷若冰霜,墨黑的眸子裏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只有純粹冰冷的殺意。
裴風沒有回答。他只是緩緩抬起手中的短刃,刀尖指向最後兩人,動作帶着一種睥睨天下的冷漠與威嚴。
那受傷的殺手被他的氣勢所懾,怪叫一聲,竟不顧傷勢,揮舞着短刃瘋狂地沖了上來。
找死!
裴風眼神一厲,身形微動,如同幻影般避開對方的撲擊,手中短刃後發先至,精準地刺入了對方的心口。
最後一名手下倒地,氣絕身亡。
庭院中,只剩下那名殺手頭領與裴風對峙。
殺手頭領知道,自己今日絕無生路。
“閣下……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可否……留條活路?”他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裴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極的弧度,那笑容裏沒有半分溫度,只有無盡的嘲諷與殺意:“留活路?你們可曾給這滿府無辜之人,留過活路?”
殺手頭領只覺眼前一花,已被狠狠踹中胸口。
“噗——!”
他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院牆之上,鮮血狂噴,短刃也脫手飛出。
他還想掙扎,裴風已如影隨形般來到他面前,一腳踩在他的胸口,力道之大,幾乎要將他的胸骨碾碎。
“說!誰派你們來的?”裴風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
殺手頭領口中不斷溢出鮮血,眼中充滿了絕望和恐懼,但他卻咬緊了牙關:“休……休想……”
“冥頑不靈。”裴風眼神一冷,腳下力道加重。
那刺客卻自裁了。
就在這時三道身影,無聲無息地落在裴風周圍,呈三角之勢將他圍在中間。
然而,這三人落地後,並未對裴風出手。
他們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動作整齊劃一,帶着無比的恭敬。
“屬下救駕來遲!致使殿下受驚,罪該萬死!”
“參見太子殿下!”
“殿下!您無恙否?”
太子……殿下?
衛玉珩?
裴風,或者說,衛玉珩,踩在殺手胸口的那只腳,力道沒有絲毫鬆懈。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三人。
塵封的記憶悄然復蘇。
這三人,他認得。
暗衛統領,蕭寒。
副統領,凌影,青鸞。
他是衛玉珩。
大昱王朝的儲君,當朝太子。
數月前,他奉密旨離京查案,途中遭遇伏擊,護衛死傷殆盡,他亦身受重傷,失去記憶,才被宋桃所救……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起來。
原來如此。
宋家滿門的鮮血,宋桃撕心裂肺的痛哭,皆因他而起。
因爲他,是衛玉珩。
殺意冷冽。
跪在地上的蕭寒三人感受到這股幾乎令人窒息的殺意,心頭俱是一凜,將頭埋得更低。
他們從未見過殿下如此動怒。
“你們……”衛玉珩開口,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確實,來晚了。”
他的目光掠過滿地的屍體,最終定格在裏間的方向。
蕭寒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那軟榻上昏厥的少女,以及廳內宋父宋母的遺體,瞬間明白了什麼,臉色更加蒼白,叩首道:“屬下萬死!未能護得……護得……”
他不知該如何稱呼那少女和那對夫婦。
衛玉珩沒有理會他的請罪。
庭院內,徹底陷入了死寂。
只有濃重的血腥味在夜風中彌漫。
衛玉珩走到軟榻邊,看着宋桃即使在昏睡中依舊緊蹙的眉頭和殘留着淚痕的臉頰,伸出手,想要觸碰,指尖卻在即將碰到她肌膚時,驟然停住。
那指尖,還沾染着溫熱的鮮血。
他緩緩收回了手。
如今,他已不再是那個可以與她在這小城裏過着平凡生活的裴風。
他是衛玉珩,是雙手沾滿鮮血、身處權力漩渦中心的太子。
他和宋桃,還會一如既往嗎?
他吩咐道:“清理此地,厚葬宋氏夫婦及所有遇難者。”
“查!”他眸中寒光迸射,“給孤查清楚,今夜之事,幕後主使究竟是誰!孤要他們血債血償!”
“是!殿下!”三人齊聲應道,聲音鏗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