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風廳內的空氣仿佛被凝結一般。
周賀安的黑色大衣上還有零星雪花,應是剛從外面進來,此刻的他像是從風雪中踏夜而來的獵鷹,而他們就是他的獵物。
隨着周賀安的走近,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任志遠早已沒了先前的倨傲。
幾個小時前,他還端局長的架子,在酒桌上指點江山,接受着下屬的奉承,可現在,那層僞裝的鎮定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力掩飾卻愈發明顯的慌亂。
他強撐着穩住身形,上前兩步,臉上堆起略顯僵硬的笑容,伸出手,語氣盡量如常:“周市長,這麼晚了還勞煩您親自跑一趟,今後您無論有什麼指示,我代表市財政局肯定第一時間全力配合。”
他刻意放緩語速,話裏話外透着“都是自己人”的暗示。
畢竟,在容市地界他任志遠經營多年,人脈盤根錯節,誰都得給他幾分薄面。就算他周賀安背景通天,可在容市這一畝三分地,也該懂得“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
周賀安卻連腳步都未停頓,徑直繞過他伸出的手,走到一個空位處坐下。
陳東默默的跟在周賀安身後,身形筆挺的站在側後方,如同門神般肅立,目光緊緊盯着任志遠。
周賀安沒有回應任志遠的客套,只是食指指尖輕輕敲擊着光滑的紅木桌面。
篤、篤、篤——
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像是敲在每個人的心上,讓氣氛愈發壓抑。
“指示?”周賀安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沉穩中藏着鋒芒,“事到如今,你還覺得我深夜冒着大雪過來,是給你送指示的?”
任志遠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心頭沒來由的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藤蔓般在他心裏瘋長,瞬間纏繞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強笑道:“周市長說笑了,您日理萬機,分管着全市的經濟、民生工作,但我們這裏又沒有什麼要緊事,您……”
“要緊事自然是有的,”周賀安打斷他的話,目光驟然變冷,那股寒意透過鏡片直射而來,讓任志遠下意識地閉嘴,“而且,是關於你的要緊事。”
周賀安抬手,陳東立刻上前,動作利落地攤開手中的公文包,將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
啪的一聲,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響亮。
文件最上方是醒目的“立案調查材料”字樣,文件內每頁紙上都附着清晰的證據鏈,彩色打印的照片、銀行蓋章的轉賬記錄、籤字畫押的證人證言……一目了然,鐵證如山。
周賀安從中隨意的抽出一張照片,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如驚雷。
“任志遠,2018年2月,你利用職務之便,勾結發改委人員,在容市東環路市政道路改造項目中虛報工程量,虛增工程造價共計一千兩百萬元。這筆錢通過你遠房親戚在海外注冊的空殼公司洗白,分五次轉入你兒子任翔名下的瑞士銀行賬戶。對嗎?”
任志遠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臉上褪去,雙腿微微發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他死死盯着周賀安手裏的那張照片,照片上是他與市發改委副主任在私人會所密談的場景,兩人隔着茶幾相對而坐,手裏拿着的正是工程圖紙。
“2020年9月,你接受企業老板贈送的價值八百萬元的海景別墅一套,位於容市濱海新區‘蔚藍海岸’小區,房產證登記在你妻子的表姑名下。作爲回報,你在當年11月的核心地塊競拍中,向該企業泄露了其他競標企業的底牌和政府保留價,讓他們以低於市場價三分之一的價格,拿下了那塊總面積達八十七畝的黃金地塊。你有異議嗎?”
周賀安的聲音繼續響起,每一個字都精準的戳向任志遠的神經,他的身體顫抖得愈發厲害,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卻絲毫無法緩解心頭的恐慌。
他想反駁、想辯解,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着周賀安拿起一張又一張紙,上面的記錄,與他的記憶完全重合。
“你上任市財政局局長至今,利用審批權限,多次繞過正常審核流程,爲外企及其關聯企業違規放貸,累計金額超過三億元。其中,僅2022年給外企下屬的空殼子公司‘盛達貿易’發放的一筆一億元流動資金貸款,就已形成銀行壞賬近五千萬。這些違規操作,你都忘了?”
最後一句話落下,任志遠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若不是雙手死死抓住桌沿,幾乎就要癱倒在地。
他眼神渙散,嘴裏喃喃道:“不……不是的,周市長,你聽我解釋,這些都是誤會,是有人惡意陷害……對!這都是陷害啊!”
任志遠語無倫次地辯解着,聲音帶着哭腔,往日裏的威風凜凜蕩然無存,只剩下狼狽的掙扎。
“陷害?”周賀安冷笑一聲,拿起桌上的錄音筆,按下播放鍵,裏面立刻傳出任志遠的聲音,帶着得意和貪婪。
“王總,那塊地你放心,其他企業的報價我已經給你打聽到了,保證你以最低價拿下。事後的好處,可別忘了我的那份……”
錄音的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遍整個房間,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任志遠的臉上。他的辯解戛然而止,臉色從慘白轉爲死灰,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癱坐在椅子上,渾身無力。
周賀安關掉錄音筆,目光掃過在場衆人,最後又落回任志遠身上,語氣裏是濃濃的失望和憤怒。
“任志遠,你在容市手握財政大權,本應該爲百姓謀福祉,爲城市發展添磚加瓦。可你呢?你上任還沒兩個月就開始搞腐敗!你把公權力當成是個人斂財的工具,大肆進行權錢交易、侵吞國家財產。你損害的是容市人民的利益,敗壞的是公職人員的形象!你對得起你的職業操守,對得起你的初心使命,對得起容市的百姓嗎?”
周市長的話語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任志遠的心上,也砸在在場每個人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