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兒，你想怎麼做？”
辰王的聲音傳來，顧玖清眸微轉，心下一驚，蹬了他一眼，看向遠處還安排着衆人的林柔惠，嗔怒道：“二嫂在呢。”
旁邊站着的是才剛剛認識的李家姐弟，十米開外的是對他非常介意的二嫂，辰王，他竟然還敢頂着這一張臉，叫她“小九兒。”
看着小姑娘嗔怒的模樣，竟含帶着一抹嬌羞，辰王忍住自己的小爪爪，才沒有揉她的腦袋，不過，一張臉笑得春心蕩漾。
言息：發生了什麼，主子爲何這麼笑？
“言息，麻煩你幫春丫和她弟弟看一下手上、臉上、耳朵上、腳上的凍瘡，開點藥。還有他們身上被掐得淤青，也給開點藥，看有沒有什麼去除疤痕的傷藥。春丫是姑娘家，不方便看，你就給嘎弟看一下，斟酌着開點藥。”
顧玖看向馬車裏的姐弟，向言息微福了福禮。
“包在我身上，顧姑娘無需客氣！”言息雙手抱拳，明媚陽光的眸子閃過一絲得意。
言息轉眼上了馬車，言冰和白芷也很有眼色的，主動往遠處走了走，一時間只剩顧玖和辰王兩人。
就在顧玖斟酌着應該說些什麼，辰王想問問她，是不是真的要讓自己這兩天離開的時候，遠處林柔惠的聲音打斷了這份靜謐。
“小妹，孩子怎麼樣？嚴重嗎？”人還在五米開外，聲音已經精準地傳了過來。
“二嫂，不用太擔心，孩子沒事的，只是一點發燒……”
“你怎麼也在這裏？”
顧玖的話還沒有說完，林柔惠看到眼前令人生氣的這個人，不滿地問道。
“顧少夫人。”
辰王竟然主動作揖問好了，顧玖看到辰王臉上的笑容，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過辰王這一動作，讓林柔惠生生沒了脾氣，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
人家公子這般彬彬有禮，她也不好繼續冷眼相對，只好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嗯”了一聲。
“二嫂，那些人不吵了？”看着遠處一群人，滴溜着眼珠子朝這邊看來，顧玖開口問道。
“他們不吵，就是春丫那個二叔和二嫂，一直坐在地上撒潑打滾，一個勁得讓我們賠償他的損失……”
林柔惠說完，顧玖這才記起，剛剛一打岔，她都忘記，那個李大壯尾骨摔傷了，還有手腕被自己捏斷了，怪不得耳邊剛剛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哭聲，原來是那兩人呀。
顧玖還沒有說完，就看見春丫挑開車簾，下了馬車，一臉正色得向她們福禮，顧不得雙膝的疼痛，直接跪在堅硬的土路上。
“夫人，姑娘，今日你們對我和嘎弟的幫助，春丫沒齒難忘，他日一定相報！只是奶奶剛剛去世，這後事還需要我來安排，嘎弟，我就先帶回去了。今日，麻煩姑娘、夫人的，已經太多了……”
一看春丫跪下去，顧玖趕緊上前去攙扶她，只是沒想到，她一個跟自己差不多身量的丫頭，勁卻那麼大，一雙眼睛堅定果敢地盯着她和林柔惠，一句話說得鏗鏘有力，生生讓顧玖停止了她手上的動作。
“丫頭，有什麼話，起來再說。你的膝蓋本來就受了傷，再跪，這膝蓋，還要不要了？快起來，讓人看着心怪疼的……”這個時候，沒想到柔弱無比的林柔惠竟然絮絮叨叨，講了這麼多。
“丫頭，知道你要強，可是你弟弟這發燒還沒有醒呢，這要是回去了，你們那間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到處漏風，被子還破了好多洞，連御寒的一件衣服都沒有，你躺在那冰冷的炕上，你弟弟怎麼受得住？”
“孩子，你這樣倔強，可是要吃不少苦的呀……”
“夫人，奶奶待我們恩重如山，我和嘎弟是一定要給她守靈的。即便因此要了我們的命，我們也是心甘情願的！”春丫一臉固執的反駁道。
然後看了眼前跟她一樣身量的富家姑娘，又繼續道：“姑娘，多謝你幫嘎弟請大夫，診金多少，勞煩你說個數，我給您回去拿。還有今日我和嘎弟穿的衣服、棉靴，多少銀子，您也算一下，我給您都一還。”
春丫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使勁拽了一下衣袖，蓋住自己手背上的凍瘡，又繼續說：“那些凍瘡藥膏，治淤青的藥，我們就不要了，我們都是村子裏長大的，皮厚肉結實，這種小傷不礙事的，開春以後，身上的凍瘡就好了！”
顧玖眉頭微皺，作爲一個95後，曾經小時候被凍瘡也困擾過幾年的她，當然知道，春天凍瘡就好了，要是只是一點點凍傷，她何苦操這份心，這丫頭，手上都被凍爛了，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她手背上幾塊血肉都被掀掉了，幾乎血淋淋的，她怎麼可能還看得下去。
“姑娘，夫人，你們的大恩……”
“三千兩銀子。”
春丫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玖出口的銀子打斷了。
身側站着的林柔惠也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妹，這是訛人呢吧！
就這麼點藥，怎麼可能有三千兩呢？
辰王一臉寵溺地看着小姑娘：小九兒又要使壞了！
言息捋了一把下巴處空蕩蕩的胡須，心裏暗自得意：顧姑娘竟然知道他的診金，還好，他的醫術不算埋沒……
聽到這天文數字的春丫，一臉懷疑的看向說這句話的姑娘，不敢相信地問：“姑娘，你在說笑吧？”
“銀子的事，我怎麼可能會說笑呢，”顧玖看了一眼眼神中還有雀躍的言息、目露寵溺的辰王和一臉不可置信的二嫂，眉目清揚，正色道：“我一個時辰掙三千兩，剛剛從管你們家的事，到現在剛好一個時辰的功夫。所以耽誤的三千兩銀子，自然是找你要了！”
顧玖話音剛落，還沒等春丫開口說什麼，言息直接一句“切，騙鬼呢！”反駁了回去。
在得到辰王的眼神“關懷”下，言息才昧着良心又說了一句：“對，顧姑娘一個時辰掙五千兩銀子，這在附近，都是可以考察到的，已經給你算便宜很多了。”
顧玖看着一言不發的春丫，等着她跟自己理論理論這銀子太多了的問題，沒想到春丫竟然一句：“好。”
這下輪到顧玖瞪大一雙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姑娘。
春丫僅僅低頭想了一息，抬眼間就已下定決心，“姑娘，有紙筆嗎？這銀子數量過於龐大，我給您先打個借條，承諾十年必全部還你！”
顧玖看着這個倔強的小丫頭，自她感覺，惡毒的話語又脫口而出，“小丫頭，你想太簡單了吧！三千兩銀子，我存在錢莊，生利息，十年可以生多少？你算過嗎？又或者，三千兩銀子，我買五間鋪子，三年，我就可以輕輕鬆鬆掙三十萬兩，你覺得我憑什麼等你十年？”
顧玖說這話時，林柔惠都有些聽不下去，忙讓景冉上去抱住姑姑，試圖打斷她這獅子大張口的漫天要價。
顧玖一把抱起輕搖自己衣袖的景冉，看向春丫，眸底發笑：“要是你覺得難以償還，就賣身顧家，十年，以工還債！”
顧玖說完這話，就安排白芷，讓把馬車裏的嘎弟抱出來，交給春丫。
看着一臉沉思的春丫，面無表情又說了一句：“想通了就來城東顧府找我！”
說完這句話的顧玖，直接同景冉上了馬車，林柔惠只能一臉戀戀不舍地看着姐弟兩人，最後耐不住兒子的催促，也只得上了馬車。
辰王和言息是騎馬來的，自然跟着一起離開了。
等春丫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抬眼看去，只能聽到遠處的馬蹄聲了。
她只得用力抱着嘎弟，將嘎弟抱回屋裏，看着外面還留着的一些人，春丫開口請求她們幫忙安排奶奶下葬。
因爲屋子只有兩間房子和一間廚房，奶奶的屍首現在停在一間，她只能將嘎弟抱到漏風更大、屋頂破洞更多的房子中，看着桌子上放着的，有錢人家才用得起的銀炭，還有一大包的治凍瘡和淤青、發燒的藥，還有一大盒糕點，春丫眼眶中閃現出了一抹溼潤，那姑娘分明是嘴硬心軟。
三千兩銀子，對她而言，確實是個天文數字，可是給她跟嘎弟診脈的那個大夫，用的藥，全部都是藥丸，還有花香的膏，一看就價值不菲。
奶奶曾經講過，京城裏有些大夫的出診費就高達五千一萬兩銀子呢，就別說開出的那些藥了！
看着已經睜眼，喊着自己口渴的嘎弟，春丫更感覺到剛剛那位言大夫的高超醫術。
奶奶後天就下葬，那些銀炭，春丫給嘎弟用了一些，將治療腿傷的藥往自己腿上抹了點，便去奶奶的房間，跪在地上，一張紙一張紙地燒着，給奶奶守着靈。
馬車中，林柔惠一直偷偷地在瞄小妹，看着她神色如常的模樣，幾度想要開口，愣是壓住了。
僵持了很久，還是顧玖先打破了僵局，“二嫂，有話說？”
“小妹，下午這事，那丫頭確實嘴硬了一點，又很倔強，但是她也挺懂事的，看起來是個好姑娘，碰上那樣糟心的叔叔嬸嬸，那麼可憐，那麼淒慘……小妹，你要的銀子是不是太……”
“二嫂覺得貴？”
“我覺得，有那麼一丟丟的貴……”
看着還是想法很單一的二嫂，顧玖有心想教她一教，語重心長地提醒道：“二嫂，今天我幫了這對姐弟，什麼都不要！你覺得她們接下來會怎麼樣？”
林柔惠雖然不明白小妹爲何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認真的想了一下，仔細回道：“給奶奶辦喪事，好好種地過日子，這不是快開春了嗎？”
“房子能保住？地能保住？”
“不是說爺爺有遺言嗎？族裏也都有記錄的！”
“二嫂，你想得太簡單了！搶不到，就不能偷嗎？地總歸有地契吧，偷來，然後給裏正塞點銀子，給點好處，再向族裏保證，一定會善待他們姐弟，難道還拿不到？”
看着林柔惠若有所思的眼神，顧玖笑着又問了一句：“二嫂，你再猜猜，今天我們留下的東西能留住嗎？”
“應該保，得住吧！”
“二嫂，這話說出來，你自己都不信呀！”顧玖停頓了一下，繼續正色道：“幫人幫到底，雖說我們今天幫助了那對姐弟，但是只是明面上的，我們一走，她那不是東西的二叔二嬸，肯定會把所有的東西拿走，還會越來越虐待他們。村子裏今天打抱不平的那些人，也不會再出來幫他們姐弟。爲什麼？”
“因爲他們一直只說不幹呀！都是鄉裏鄉親的，她二叔什麼貨色，誰不知道？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你今天不是狠揍了她二叔嗎？肯定會消停幾天吧！”
顧玖話說到一半，就被林柔惠打斷了。隨即眉目冷清，目光發冷，“所以，那人肯定會借着自己傷重，拿走春丫所有的藥，還讓春丫貼身照顧他！有這麼免費的丫鬟，爲什麼不用呢？”
“不會吧！傷到那個地方，他怎麼有臉……”
“他有臉嗎？”
顧玖直接四個字堵住了林柔惠的所有疑惑。
對呀，這種人哪裏有臉！
剛把桌上所有的東西抱在懷裏的李大壯，連連打了兩個噴嚏，粗魯地揉了一下鼻子，還以爲他感冒了。
趕緊拿出紙包裏的糕點，往嘴裏塞了一口，直扒掉春丫身上的新的棉服，才讓劉菜花把他推在車上拉走了。
被扒掉棉服的春丫，跪在地上，雖然有燒掉黃紙留下的餘熱，但是她還是瑟瑟發抖，一直嘴唇泛青。
聽到隔壁屋裏嘎弟的咳嗽聲，春丫才緊着自己的衣領，努力站起身，扶着牆壁，往嘎弟那裏走去。
透過微弱的燭光，春丫看到臉上帶着紅暈的嘎弟，明白他已經好很多了，臉上帶着笑，繼續走了幾步，看到床上熟悉的棉服，和一大堆吃食，還有兩份粥，滿眼驚訝道：“誰送的？”
靜夜無聲，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渾身發抖的她，連忙拿起棉服準備穿上它，卻看到繡着牡丹的一條紅色棉被蓋在嘎弟的身上，春丫趕緊搖醒嘎弟，問道：“嘎弟，這些是誰送的？還有這床被子是怎麼回事？”
嘎弟眨着一雙明亮的眸子，在燭光中燦若星辰，甜甜笑道：“漂亮姐姐給的！”
漂亮姐姐，今天見過的富家姑娘嗎？
春丫還想問些什麼，嘎弟卻甜甜地閉着眼睛，睡着了。
五十米開外的兩輛馬車旁邊，言息嘴裏一直嘟嘟囔囔着，“我一個堂堂暗衛高手，竟然給人家補屋頂破洞，安新窗戶，你都不知道那屋頂大梁，顫顫巍巍的，差點把我摔下來……”
身側站着的白芷，只能一臉細心地寬慰着：“言大爺，你最有本事了，可是暗衛之首，這等艱巨的任務，舍你其誰呀！”
言息：“小爺我的手，都被木頭刺刺破了……”
聽着外面兩人的打鬧聲，顧玖和林柔惠相顧無言，不曉得該說什麼。
還好這間馬車大，景冉已經睡着了。
顧玖挑起車窗的簾，看着前方輝煌絢爛的馬車，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着熠熠星光，一時有些看傻眼，車裏的林柔惠叫她，她都沒有聽到。
“小妹，小妹……”一連叫了四五聲，顧玖才反應過來，回頭看向滿眼擔憂的林柔惠，輕輕握住她的手，示意沒事。
“小妹，今晚下毒那人肯定會出現嗎？”
馬車走到半道，聽到小妹說那個小男孩竟然中毒了，還是被人下毒，林柔惠是半天沒有辦法忍受，固執地讓馬車掉頭，往回走，她要護住那對姐弟。
在顧玖將她的計劃托盤而出時，她的情緒才安靜下來，原來，言冰沒有回來，一直盯着呢。
原來，小妹考慮得竟然這麼周到。
聽到馬車外飛檐走壁的聲音，顧玖直接從馬車裏走了出來，看着已經到馬車前的言冰，顧玖咽了一下口水，緊緊盯着言冰。
“主子，那人來了，現下正鬼鬼祟祟地翻牆呢！”
“那我們趕緊去！”
顧玖還沒有說話，林柔惠就着急地直接跳下馬車，往前走去。
熟悉的路，不同的心態。
一行人躡手躡腳的，在輕功高手的帶領下，悄無聲息的進了屋子，白芷捂住春丫的嘴，悄悄叫醒她。
好不容易睡着的春丫，一睜眼就在月光的照耀下，看到四女兩男，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
“噓！小聲點！”
熟悉的聲音，春丫才仔細地看了一下眼前的六人，看到是早上見過的，才安下心來，隨即不解地問他們，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顧玖簡單的解釋了幾句，幾人就悄悄，跟做賊一樣，一步一步往廚房方向去挪。
言冰堵住門，言息在房頂，白芷站在窗子前，春丫戰戰兢兢地打開廚房門，顧玖點亮蠟燭，只聽得一陣霹靂哐啷的聲響，燭光照向蜷縮在灶火口的人。
一看那人的模樣，顧玖神色如常地道：“果然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