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杭州時，正值煙雨朦朧的時節。西湖籠在一層薄紗般的水汽中，遠山如黛，堤柳含煙，畫舫穿梭其間，恍若仙境。
沈妙下榻在一處臨湖的幽靜別院，是蕭衍名下產業，早已打理妥當。白牆黑瓦，庭院深深，推窗便可望見瀲灩湖光，與京城的喧囂繁華截然不同。
她沒有急於開展商務應酬，而是換了身簡便的衣裙，帶着春曉和冷河，雇了一葉小舟，融入了西湖的煙雨之中。
船娘搖着櫓，吳儂軟語唱着古老的采蓮曲。春曉興奮地左顧右盼，冷河則一如既往地警惕着四周。沈妙靜靜坐在船頭，任由冰涼的雨絲拂面，感受着這座千年古都的溫潤與寧靜。連日來的奔波算計，仿佛都被這湖光山色洗滌一空。
她需要這份寧靜，來理清思緒。
江南的市場比她預想的更復雜，也更具潛力。辣醬需要調整口味，繭畫合作需謹慎推進，還有黑蛟李引薦的幾位本地商人，表達的合作意向也需仔細甄別。更重要的是，京城的風暴不知何時會波及此地，她需提前籌謀。
在湖上飄了半日，心緒漸漸沉澱。回到別院，卻見冷江已候在廳中，面色凝重。
“小姐，京城來信。”他遞上一封密封的火漆信函，漆印是攝政王府獨有的標記。
沈妙心中一緊，屏退左右，拆開信。信是蕭衍親筆，字跡凌厲依舊，內容卻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信中說，錢太監及其胞弟已被秘密下獄，罪名是私通外藩、夾帶禁藥、貪瀆宮帑。在其胞弟的綢緞莊地下，搜出了大量未及轉移的迷夢花與血蠍粉，以及與其勾結的西域胡商供詞，證據確鑿。牽連官員數人，皆已落網。陛下震怒，已下令嚴查。
然而，信末筆鋒一轉，提到錢太監在獄中曾嘶吼攀咬，稱其所作所爲皆受永寧郡主指使，因郡主嫉恨沈妙得攝政王青眼，且其家族利益與沈妙的凝香齋有沖突，故欲借此扳倒沈妙，並牟取暴利。
看到“永寧郡主”四字，沈妙眼皮猛地一跳。
蕭衍在信中冷然道：攀咬之詞，死無對證，郡主府已上下封口，暫無法深究。然，蛇已驚，恐反噬。爾在江南，勿輕易信人，亦不必急於返京。
信紙在沈妙指尖微微顫抖。她雖料到錢太監之事會掀起波瀾，卻沒想到竟牽扯出永寧郡主！更沒想到，背後竟還有“嫉恨”這等荒謬緣由？
但細想之下，又覺合理。永寧郡主心儀蕭衍，在京中並非秘密。而自己這個“前太子棄婦”卻得了蕭衍多次維護，甚至有了“紅玉椒香”的御賜之名，郡主心中嫉恨，實屬正常。加之凝香齋確實可能分薄了與她家族有關聯的脂粉鋪利益……
只是，動用宮廷禁藥，此等手段也太過狠毒瘋狂！若非發現得早，後果不堪設想。
蕭衍說“死無對證”、“無法深究”，沈妙明白，這意味着永寧郡主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即便蕭衍，也需權衡利弊，無法立刻將其扳倒。而郡主經此一嚇，雖暫時偃旗息鼓，但嫉恨之心只怕更甚，確實可能狗急跳牆。
他讓她“勿輕易信人”，是提醒她江南也可能有郡主的眼線或勢力。“不必急於返京”，則是京城此刻仍是漩渦中心，不如暫避鋒芒。
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有後怕，有憤怒，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被保護感。他遠在京城，卻將如此凶險的局勢清晰告知，並爲她安排了這遠離是非的避風港。
她將信紙就着燭火點燃，看着它化爲灰燼。
窗外，西湖夜雨淅瀝，敲打着芭蕉葉，發出沙沙聲響。方才的寧靜安然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
但她並未感到恐慌。反而，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和鬥志被激發出來。
躲，是躲不掉的。既然麻煩會自己找上門，那便唯有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強大到無人敢輕易招惹。
第二日，沈妙便一改之前的閒適，開始積極行動。
她約見了黑蛟李引薦的幾位商人。其中一位專做茶葉生意的蘇老板，爲人爽朗健談，對本地商圈極爲熟悉。沈妙並未透露京城風波，只以探討合作爲名，旁敲側擊地打聽杭州府官員背景、以及是否有與永寧郡主府或京城其他高門有牽連的商賈。
蘇老板雖有些詫異，但看在黑蛟李和沈妙“紅玉椒香”名頭的份上，還是透露了不少信息。果然，杭州織造局的督辦太監，似乎與京城某位顯貴沾親帶故，而那位顯貴，恰與永寧郡主的母家交往甚密。
沈妙暗暗記下。
她又去看了幾家意向合作的綢緞莊和繡坊，對江南的絲綢工藝贊不絕口，卻並未立刻敲定合作，只說要再比較看看。
期間，她收到了阮翁兒子托人送來的第一批繭畫飾品樣品——幾對耳墜，一枚簪花，還有幾個小巧的香囊。果然如她所料，精巧絕倫，雅致非常，遠超預期。她立刻回信，加大定金，讓他們開始小批量生產，並設計更多款式。
她忙碌着，仿佛全然忘了京城的驚濤駭浪。只有冷江冷河發現，別院的守衛不知何時增加了，小姐外出時的路線也越發多變難測。
這日午後，沈妙正在書房繪制一份新的商路草圖，春曉端着一碟剛出鍋的定勝糕進來：“小姐，嚐嚐這個，廚房剛做的，說是杭州特色呢。”
沈妙拈起一塊還冒着熱氣的糕點，咬了一口，清甜軟糯。她忽然想起蕭衍。
那日宮道同行，他指尖的溫度；書房裏，他看似冷漠實則周全的安排；還有信中那句“勿輕易信人”的叮囑……
她怔怔出神片刻，忽然對春曉道：“去問問廚房，可能將這定勝糕做得久存不易壞？若能，多做些，連同新制的、減了辣度的椒醬，一並裝箱，送往京城攝政王府。”
春曉眨眨眼：“小姐是要……感謝王爺？”
沈妙垂下眼簾，遮住眸中一絲不自在：“嗯……王爺投資甚巨，自然要讓他知曉江南進展順利，免得他擔心……他的投資。”
春曉抿嘴偷笑：“是，奴婢這就去辦！”
沈妙轉過頭，看向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西湖上泛起粼粼金光。
京城的風雨暫無法平息，但她的路，還要繼續走下去。並且，要走得更好，更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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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