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到除夕了,東宮裏的每個人都比之前更爲忙碌。
處理事務,走訪大臣,清理積案,一系列的事情讓夜宸分身乏術,他也是許久未見到沈詞了。
這日清晨,夜宸剛下朝回來,便見林藿藿院中的宮人驚慌失措的進了書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帶着哭腔喊道,“殿下!殿下救命啊!林側妃,林側妃她,她父母留下的那支珍珠釵不見了!那是她的命根子啊,林側妃剛剛已經哭得背過氣去了!”
“怎麼回事?仔細說!”夜宸立刻起身。
“就……就在方才,林側妃說起雙親,甚是思念,便想到了那只釵子,想着許久不戴了,就想着拿出來戴戴,卻發現怎麼也找不到!軒寧殿都翻遍了也沒有!”
那人繼續補充道,“林側妃說,那是她亡故雙親留下的唯一念想,若找不回來,她也不想活了!”
夜宸聽了這話,哪還坐得住,起身飛快的沖出書房,生怕林藿藿尋了短見。
他大步流星趕到軒寧殿,只見林藿藿正伏在床榻上,肩膀劇烈聳動,哭得傷心欲絕。
見到夜宸走進來,她立刻撲過去,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殿下!殿下怎麼辦啊!那釵子,藿藿珍視如生命,若是丟了它,不如死了幹淨!”她斷斷續續,連話都快說不清楚。
“胡說!”夜宸扶住她顫抖的身子,聲音沉肅,“東宮禁苑,豈容宵小作祟?別哭了,孤定爲你尋回!”
“給孤搜!徹查東宮每一處角落,任何可疑之處都不準放過!務必找到林側妃的釵子!”他當即下令。
緊張的搜尋持續了近一個時辰。
內侍總管回來復命時,面色有些遲疑,“回稟殿下,各院各處,連同宮人住處都已仔細查過,並無所獲,唯有……唯有太子妃娘娘的儀安殿,因需娘娘首肯,尚未……”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整個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林藿藿依偎在夜宸身側,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殿下……妾身……妾身不敢懷疑姐姐,只是……只是昨日午後,唯有姐姐身邊的錦書,在妾身院外徘徊了許久……妾身當時並未在意,可現在想來……”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那份引導與暗示,已足夠清晰。
這話如同投入幹柴的烈火,瞬間引爆了夜宸心中積壓的所有情緒。
對父皇強指婚事的抗拒,對被打亂人生的憤懣,對沈詞那種毫無波瀾雲淡風輕的惱怒,以及一種想撕碎她那層僞裝面具看她爲自己失態的渴望。
再加上林藿藿此刻無助的眼神,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匯成一股近乎暴戾的決斷。
“去儀安殿!孤,親自去查!”
儀安殿外,北風呼嘯,刮在臉上如同刀割。
因着殿內暖和,沈詞被請出殿外時,正穿着室內的常服,還未來得及更換外出的冬衣,所以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單薄。
夜宸不等她行禮問安,就劈頭蓋臉的說了一通,“藿藿丟失了父母的遺物,一支珍珠釵子,東宮各處皆已搜遍,唯你儀安殿尚未查驗。”
沈詞聽完這話便心中了然,這是要搜她的儀安殿爲林藿藿找釵子。
隨即微微一怔,抬眼看着他詢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爲示公允,作爲太子妃更應當爲闔宮上下做好表率”,夜宸盯着她的眼睛,“太子妃難道要特殊對待嗎?”
他一字一頓,刻意放緩了語速,讓每個字都清晰無比,確保她可以聽到,“你,且在這裏跪候,待孤的人,進去仔細搜查,也好還你一個清白!你說是嗎?太子妃?”
沈詞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她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殿下,是懷疑妾身,偷了林側妃的珍珠釵子?”這指控如此荒唐,又如此羞辱,“這釵子妾身沒有拿!”
夜宸嗤笑一聲,“你說沒有,孤便要信你嗎?是否清白,搜過自然分明,還是說太子妃你!心虛了,不敢讓孤搜?”
他上前一步,逼近她,抵着她的臉,壓低了聲音,“你占着這正妃之位,處處排擠打壓,藿藿她事事忍讓,從不與你相爭,你若連她這點唯一的念想都要容不下,休要怪孤不顧你這太子妃的顏面!”
夜宸把所有的氣一股腦兒全傾倒在沈詞身上,然後轉身走到院子裏。
沈詞愕然的看着他,這個她名義上的夫君,眼神由最初的疑惑、震驚、受傷,至逐漸暗淡。
她不再爭辯,甚至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覺得多餘。
終是緩緩的、極其痛苦的屈下膝蓋,跪在了冰冷刺骨的漢白玉地面上,挺直了脊梁,仿佛那是她最後一道防線。
“娘娘!娘娘!”錦書手裏拿着一件緋色鬥篷,哭着喊着想沖過來給她披上。
夜宸看見那緋色鬥篷,更爲惱怒,“誰允許她穿緋色的!把那件鬥篷給孤扔出去!”
接着用手示意着旁邊的侍從,刹時幾個侍從一擁而上,一把奪過鬥篷,粗暴的將錦書攔在一旁,不得靠近。
“太子殿下,我家娘娘絕不可能拿林側妃的釵子,數九寒天,滴水成冰,我家娘娘身子弱,太子殿下求您放過娘娘吧!”錦書跪在地上不停的給夜宸磕頭,幾乎要把額頭磕破了。
夜宸就站在不遠處,脖上圍着深灰色狼尾制成的圍脖,與裹着厚厚雪白貂裘的林藿藿並肩而立。
他眯着眼睛看着沈詞跪在寒風中的單薄身影,看着她因寒冷而無法自控的細微顫抖,心中的抽緊感再次翻涌而上。
夜宸強行將這股不適咽了下去,甩開牽着林藿藿的手,走了過去,“這就是你自找的!沈詞,是你管理宮務不善,才生出這等事端!”
是她,就是她永遠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才逼得他不得不用這樣!
儀安殿內,傳來內侍們“窸窣”搜查的嘈雜聲響。
翻箱倒櫃、移動擺設的聲音清晰的從殿內傳出來,每一聲都像是在踐踏着沈詞身爲儀安殿主人的尊嚴。
在凜冽的寒風中,時間好像變得無比漫長,沈詞的膝蓋從刺痛到麻木,寒意如同藤蔓,從石縫中鑽出,纏繞上她的四肢百骸。
就在沈詞幾乎要支撐不住,倒在地上時,一個小宮女連滾帶爬的跑來。
“太子殿下!林側妃!找、找到了!釵子,釵子在您妝台右側的盒子,最底層的錦緞夾縫裏找到了!想是、想是宮人之前收拾時,不小心滑進去的。”小宮女氣喘籲籲的稟報。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風聲嗚咽。
林藿藿臉上飛快的掠過一絲慌亂與尷尬,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兒。
只見她立刻跪了下去,“是藿藿糊塗了,竟忘了是自己收起來的,害得殿下興師動衆,還冤枉了姐姐。”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夜宸身上。
他看着依舊跪在地上的沈詞,沉默了良久。
繼而朝上擺了擺手,“既是誤會,找到了便好,此事,到此爲止!”
他的語氣是一種刻意營造的輕描淡寫,就好像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折辱從未發生。
甚至都沒有看一眼沈詞,沒有一句“起來吧”,更沒有半分歉意,而是轉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林藿藿。
接着他攬着林藿藿的腰,拂袖而去,仿佛急於逃離這個讓他感到不適的現場,將跪在地上的沈詞,徹底拋在身後。
當晚,儀安殿內。
錦書一邊用熱毛巾小心翼翼的爲沈詞敷着紅腫青紫的膝蓋,一邊忍不住低聲啜泣,“娘娘,您何苦這般忍着?殿下他太過分了!明明是他冤枉了您,搜了您的寢殿,讓您跪在衆人面前,卻連一句安撫的話都沒有。”
沈詞靠在軟枕上,許久,才輕輕開口,“錦書,我累了。”
錦書淚珠滾落,滴在地板上,“您才是這東宮的太子妃,而那林側妃,殿下卻爲了她,一次次的折辱您!今日在寒風裏跪了那麼久,若是落下病根可怎麼好。”
沈詞緩緩閉上眼,“他是太子,我是太子妃,顧全大局,維持體統和顏面,亦是本分!”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仿佛自言自語,“難道我要去爭,去搶,去像那般哭訴哀求,才能換來他一絲垂憐嗎?”
錦書握上她冰涼的手,哽咽道,“可奴婢看着您這樣,心裏難受,娘娘,殿下已是第二次罰您跪着了。”
“我累了,歇息吧。”她打斷錦書,然後轉過身,再無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