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像一只開屏的孔雀,搖曳生姿地走到秦烈面前,站定。
她身上噴了香水,是那種在縣城裏根本買不到的進口貨,味道有些沖,和周圍樸素的環境格格不入。
“秦大哥,我聽說你回來了,還想着哪天去看看你呢。沒想到今天在這兒碰上了,我們可真有緣分。”她笑着說道,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看着秦烈,裏面全是毫不掩飾的愛慕。
秦烈對她的熱情卻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有事?”
他的疏離,讓林雪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就調整過來。
她的目光,終於“發現”了秦烈身邊的夏蘭蘭,以及他手裏拎着的大包小包。
當她看到夏蘭蘭懷裏那卷粉色的的確良時,眼底飛快地劃過一絲嫉妒。那種料子,她求了自己當後勤部副部長的爸爸好久,都沒能搞到。
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鄉下女人,憑什麼?
“這位是……?”林雪故作驚訝地問道,目光在夏蘭-蘭那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上打了個轉,眼裏的輕蔑一閃而過。
“我愛人,夏蘭蘭。”秦烈言簡意賅地介紹道,然後又指了指林雪,“她叫林雪,文工團的。”
“原來是嫂子啊!”林雪立刻換上了一副熱情親切的笑臉,主動伸出手,想要去拉夏蘭蘭的手,“嫂子你好,我叫林雪,跟秦大哥都是從京城大院一起長大的,你叫我小雪就行。”
她刻意強調“京城大院”和“一起長大”,就是在不動聲色地宣示自己和秦烈的關系不一般,她不是外人,而夏蘭蘭,才是那個後來者。
夏蘭-蘭哪裏聽不出她話裏的機鋒。
她沒有去握林雪伸過來的手,只是抱着懷裏的布料,往後退了半步,恰到好處地避開了她的觸碰。
然後,她露出了一個溫婉又帶着點怯意的笑容:“林同志你好,我剛從鄉下來,手上髒,就不碰髒你的手了。”
一句話,四兩撥千斤。
既點明了自己“鄉下人”的身份,顯得質樸憨厚,又暗諷了林雪那副嬌生慣養的“城裏人”派頭。
林雪伸在半空中的手,頓時有些尷尬。她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土裏土氣的女人,嘴巴還挺厲害。
她悻悻地收回手,臉上的笑容不變,話鋒卻轉了:“嫂子真是好福氣,能嫁給秦大哥這麼好的男人。不像我們,想找個知根知底的都難。”
她又開始強調“知根知底”,暗示自己和秦烈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秦大哥就是太實誠了,什麼人都信。以前在大院裏的時候,他就老被那些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小姑娘騙,幫人家扛米扛面的,結果人家轉頭就跟別人好了。”
林雪一邊說着,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瞟着夏蘭-蘭,那意有所指的樣子,就差直接說夏蘭-蘭是騙子了。
這番話,誅心至極。
不僅在貶低夏蘭蘭是靠“裝可憐”上位的,還在挑撥他們夫妻的感情。
秦烈的眉頭,已經擰了起來。他不喜歡林雪這種當着他媳婦的面,說三道四的做派。
他剛想開口,夏蘭蘭卻搶先一步,笑了起來。
她笑得眉眼彎彎,看起來天真無邪:“林同志你說的對,我們家秦烈就是心太善,看不得別人受苦。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也是被壞人欺負,他二話不說就站出來保護我。”
她抬起頭,滿眼崇拜地看着秦烈,一臉幸福地說道:“能嫁給他,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不像有些女同志,明明有更好的出身,更好的條件,卻偏偏入不了我們家秦烈的眼,你說這是爲什麼呢?”
她這番話,明着是在誇秦烈,暗着卻是在回擊林雪:你條件好又怎麼樣?秦烈還不是看不上你?他看上的,是我這個“鄉下人”!
林雪的臉,瞬間就白了。
夏蘭蘭這番話,就像一把軟刀子,精準地捅在了她最痛的地方。
她自恃家世好,長得漂亮,又是文工團的台柱子,追她的男人能從軍區排到縣城。可偏偏,她最在意的秦烈,對她從來都是冷冷淡淡。
她一直以爲,是秦烈沒開竅。
可現在,這個男人,卻對一個鄉下村姑,百般維護,千般寵愛!
這讓她如何能甘心!
“嫂子說笑了。”林雪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怒火,決定換個戰場,“秦大哥對你好,那是應該的。不過,夫妻之間,光有感情可不夠,還得有共同語言才行。”
她指了指不遠處供銷社牆上貼着的一張新海報,那是一張宣傳中蘇友誼的海報,上面除了中文,還有一行大大的俄文標語。
“就比如這個,”林雪的嘴角勾起一抹優越的弧度,“這上面是俄文,寫的是‘偉大的友誼萬古長青’。我們文工團前陣子剛跟蘇聯來的專家交流過,我還學了幾句呢。”
她說着,故意用一種很別扭的腔調,念了兩個俄語單詞。
然後,她看向夏蘭蘭,看似隨意地問道:“嫂子以前讀過書嗎?認得這上面的字嗎?”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挑釁和羞辱了。
她篤定,一個從鄉下來的女人,能認識幾個漢字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懂外語?
她就是要當着秦烈的面,揭穿夏蘭蘭“沒文化”的本質,讓她自慚形穢!
秦烈也覺得林雪有些過分了,正要出聲制止。
夏蘭蘭卻拉住了他。
她看着林雪,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婉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她抬起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那張海報上的俄文,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林雪見狀,眼裏的得意更盛。
看吧,果然不認識!
就在她準備開口,繼續對夏蘭-蘭進行“文化碾壓”的時候,夏蘭-蘭卻開口了。
“林同志,”她的聲音清清淡淡,卻像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你念錯了。而且,這句標語的翻譯,也並不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