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時,蘇念已經坐在教室裏了。窗外的懸鈴木葉子被夜雨洗得發亮,沾着細碎的水珠,像誰不小心撒了把星星。她的目光落在斜前方的空位上,桌角的物理習題冊還保持着上周翻開的樣子,只是落了層薄薄的灰。
蘇念從書包裏掏出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掉灰塵,指尖撫過冰涼的桌面,像在觸碰一個遙遠的夢。她知道陸星辭在醫院守着爺爺,可還是忍不住擔心——他有沒有按時吃飯?夜裏會不會偷偷刷題?會不會又熬出更深的黑眼圈?
“又在給大神‘站崗’啊?”林薇薇打着哈欠走進來,手裏拿着兩個肉包,“給,你愛吃的梅幹菜餡,我特意多買了一個。”
蘇念接過包子,指尖有點涼:“謝謝。”
“謝什麼,”林薇薇湊過來看她的速寫本,“又畫他了?”
速寫本攤開的頁面上,是個站在醫院走廊裏的少年背影,穿着灰色連帽衫,肩膀微微垮着,透着股掩不住的疲憊。背景裏的消毒水味道仿佛能透過紙頁飄出來,連燈光都畫得帶着點冷清的白。
“就是隨便畫畫。”蘇念紅着臉想合上本子,卻被林薇薇按住了。
“畫得真好,”林薇薇的聲音放輕了些,“連他攥着手機的手都畫得這麼像,指節都在用力。”
蘇念的指尖頓了頓。她記得那天在醫院門口,遠遠看到陸星辭打電話時,就是這樣攥着手機的,指節泛白,像在和什麼較勁。原來有些細節,她早就刻在心裏了。
早讀課的鈴聲撞碎了這點安靜。蘇念翻開語文課本,目光卻總往窗外飄。操場上傳來初三學生跑步的口號聲,整齊得像節拍器,讓她想起和陸星辭一起晨跑的清晨,他手心的溫度,和說“跟着我”時的認真。
“喂,”後桌的男生忽然用筆戳了戳她的背,“江辰讓我給你的。”
是張紙條,皺巴巴的,上面是江辰龍飛鳳舞的字跡:“陸星辭爺爺好多了,他今天下午回來上課,讓我跟你說一聲,別擔心。”
蘇念的心髒猛地一跳,像被注入了股暖流,瞬間驅散了所有的冷清。她把紙條小心翼翼地夾進速寫本,和那頁畫着走廊背影的紙放在一起,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他要回來了。
這個念頭像顆糖,在心裏慢慢化開,甜得讓她忍不住想笑。她拿出陸星辭送的草莓鋼筆,在草稿紙上輕輕寫着他的名字,一筆一劃,認真得像在完成什麼重要的儀式。
下午的數學課,蘇念聽得格外專心,連平時最頭疼的函數題都覺得親切了些。張老師在講台上講得眉飛色舞,她卻總覺得門口會突然出現那個清瘦的身影,帶着點風塵仆仆的疲憊,對她輕輕說聲“我回來了”。
下課鈴響的前五分鍾,教室門被輕輕推開了。
蘇念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猛地抬頭——陸星辭就站在門口,穿着幹淨的白襯衫,背着黑色的雙肩包,頭發剪短了些,露出光潔的額頭,只是眼底的青黑比之前更深了,臉色也透着點蒼白,像株被雨水打蔫的植物,卻依舊挺拔。
他的目光掃過教室,在落在蘇念身上時頓了頓,像被什麼燙到似的移開,卻又忍不住悄悄回來看,嘴角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陸星辭同學回來了?”張老師停下講課,語氣裏帶着點欣慰,“快回座位吧,落下的課跟同學補補。”
“謝謝張老師。”他的聲音有點啞,像砂紙輕輕磨過木頭,聽着讓人心頭發緊。
他走到座位旁放下書包,動作比平時慢了些,拉開椅子時甚至發出了點輕響。蘇念看着他從包裏拿出課本,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才發現他的手在抖——是那種極度疲憊後的震顫。
她的心裏忽然有點酸,像被誰撒了把檸檬汁。他肯定熬了很多夜,肯定沒好好休息。
晚自習時,蘇念看着陸星辭趴在桌上,肩膀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月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臉上,給他蒼白的臉頰鍍上了層銀輝,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像只安靜的蝶。
她從書包裏掏出顆草莓糖,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桌角,糖紙在月光下閃着細碎的光。剛想收回手,他卻忽然睜開了眼睛,目光像浸在水裏的墨石,帶着點剛睡醒的朦朧,直直地看着她。
蘇念的心髒像被什麼東西攥緊了,慌忙縮回手,臉頰燙得能煎雞蛋:“我、我看你好像累了,吃顆糖……提提神。”
他沒說話,只是拿起那顆糖,指尖捏着糖紙轉了兩圈,忽然低聲說:“謝謝。”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點剛睡醒的沙啞,像羽毛輕輕拂過心尖,讓蘇念的心跳又亂了節拍。她低下頭假裝看課本,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聽着他剝開糖紙的輕響,和那聲極輕的吞咽,心裏甜絲絲的。
下晚自習時,陸星辭忽然叫住她:“蘇念。”
蘇念的腳步頓住了,心髒在胸腔裏跳得飛快:“嗯?”
“等會兒……能陪我走一段嗎?”他的聲音有點不自然,目光飄向別處,“有些題……想問問你。”
這個借口拙劣得像張透明的紙,蘇念卻還是忍不住點頭:“好。”
林薇薇沖她擠了擠眼睛,識趣地先走了。教室裏很快就空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頭頂的吊扇慢悠悠地轉着,把空氣裏的草莓糖味吹得四處都是。
陸星辭收拾書包的動作很慢,像是在拖延時間。蘇念站在旁邊等他,看着他把物理習題冊一本本放進書包,忽然發現他的手指上多了道淺淺的傷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劃破的。
“你的手……”她忍不住開口,聲音有點小。
他的動作頓了頓,把手往袖子裏縮了縮:“沒事,搬書時不小心劃到的。”
蘇念沒說話,只是從筆袋裏掏出片創可貼——還是那種印着小兔子的粉色款,小心翼翼地遞給他:“貼上吧,別感染了。”
他看着那片創可貼,愣了愣才接過去,指尖碰到她的手,像有電流竄過。“謝謝。”
兩人並肩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腳步聲在安靜的空氣裏顯得格外清晰。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地上,畫出兩道長長的影子,偶爾交疊在一起,又很快分開,像在跳一支羞澀的舞。
“爺爺……好多了。”快到校門口時,陸星辭忽然開口,聲音很輕,“醫生說再觀察幾天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蘇念的心裏鬆了口氣,“你也該好好休息了,看你累的。”
他的腳步頓了頓,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這幾天……謝謝你的草莓。”
蘇念的臉頰騰地燒起來:“沒、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可能需要補充點維生素。”
他忽然笑了,是那種很輕的笑,像風吹過湖面的漣漪,在嘴角漾開淺淺的弧度:“很甜。”
蘇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抬頭撞進他帶着笑意的眼眸裏。那裏藏着的溫柔像月光一樣,清清涼涼的,卻又帶着點燙人的溫度,看得她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
走到街角的岔路口,陸星辭忽然從書包裏掏出個小盒子,遞到她面前。盒子是深藍色的,上面系着個銀色的蝴蝶結,看起來很精致。
“這個……給你。”他的耳根紅得像晚霞,“之前就想送你的,一直沒機會。”
蘇念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接過盒子時指尖都在發抖:“這是……”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他的目光裏帶着點期待,又有點緊張。
蘇念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解開蝴蝶結,打開盒子——裏面躺着枚銀色的星星吊墜,星星的角上鑲嵌着細小的水晶,在月光下閃着溫柔的光,像他眼裏的星星。
“我……”陸星辭的嘴唇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麼重要的話,目光牢牢地盯着她,帶着點前所未有的認真。
蘇念屏住呼吸,看着他微微張開的嘴唇,心髒在胸腔裏跳得像要撞破。他終於要說出那句話了嗎?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忽然又響了起來,尖銳的鈴聲像把剪刀,剪斷了所有的溫柔。陸星辭看了眼來電顯示,臉色瞬間變了,接起電話時聲音都在發顫:“喂,媽……爺爺他怎麼了?”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他的臉色越來越白,握着手機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泛白。掛了電話後,他的目光落在蘇念身上,帶着點絕望的歉意:“我……我得去醫院,爺爺他……”
“快去吧!”蘇念慌忙把盒子塞回他手裏,“別管我了,快去!”
“這個……”他攥着盒子,像是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用力點頭,“等我!”
看着他轉身跑遠的背影,蘇念忽然覺得,這個月光皎潔的夜晚,好像比那個下雨的傍晚更冷。她站在原地,手裏仿佛還殘留着星星吊墜的冰涼觸感,和他說“等我”時的焦急眼神。
他到底想說什麼?
無數個念頭在腦子裏打轉,攪得蘇念心慌意亂。她抬頭看着天邊的月亮,忽然覺得,那些藏在風裏的話,好像總被命運的手一次次推開,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落在彼此的心裏。
而跑遠的陸星辭,攥着那個沒送出去的盒子,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他看着醫院的方向,又回頭望了一眼街角那個纖細的身影,忽然覺得,這場等待,好像漫長得沒有盡頭。
他在心裏默默說:等爺爺好起來,我一定告訴你,我喜歡你,很久了。
只是他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已經悄悄轉向了另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