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後的第一個晴天，青瓦巷被曬得暖洋洋的。林小滿坐在石榴樹下的竹凳上，給那本《青瓦巷的春天》包書皮，用的是從文具店買來的素色棉紙，指尖劃過紙面時，能感受到纖維的紋路，像觸摸着時光的肌理。
“丫頭，有你的信！”陳守義老爺子的聲音從巷口傳來，帶着點雀躍。他手裏舉着個牛皮紙信封，藍布衫的衣角被風吹得輕輕揚起，像只振翅的蝶。
林小滿愣了愣，她在這座城市沒什麼熟人，會是誰寄來的信？接過信封一看，寄信地址是北平——不對，現在該叫北京了，寄信人欄寫着“沈念禾”，字跡娟秀，和沈清禾的筆跡有幾分相似，卻更顯硬朗些。
“沈念禾？”她喃喃念着這個名字，心裏忽然涌上一種莫名的預感。
“是不是清禾的家人？”老爺子湊過來看，老花鏡滑到了鼻尖上，“當年她走的時候，說家裏還有個妹妹，好像就叫念禾。”
林小滿的心猛地一跳，趕緊找了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裏面是張信箋，還有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信箋是豎版的宣紙，毛筆字寫得端莊有力：
“林小滿小姐親啓：
冒昧致信，是因近日整理家母遺物時，發現一封未寄出的信，收信人是青瓦巷的陳默先生。信中提及您繼承了陳默先生的老宅，故鬥膽寄信叨擾。
家母沈清禾於2018年過世，享年九十六歲。她生前常說，青瓦巷有她未完成的牽掛，有棵等她結果的石榴樹。信中說，若有天能回到青瓦巷，定要在樹下讀當年未寫完的詩。
附上家母晚年照片一張，她說這張笑得最像當年在青瓦巷的樣子。盼復。
沈念禾 敬上”
林小滿捏着信箋的手微微發顫，眼眶瞬間就熱了。沈清禾還活着！她真的活到了九十六歲，在遙遠的北平，記了一輩子青瓦巷，念了一輩子陳默。
照片上的老太太坐在藤椅上，頭發花白，卻梳得整整齊齊，嘴角帶着溫和的笑意，眼角的皺紋裏盛着歲月的沉澱。林小滿把照片湊近了看，忽然發現老太太的無名指上，戴着枚銀戒指，戒面是朵小小的玉蘭花——和陳默那枚“歸期”，像一對孿生的姐妹。
“她……她還活着？”陳守義老爺子的聲音有些發顫，接過照片時，指尖抖得厲害，“真好，真好啊……陳默這小子，等了一輩子，總算沒白等。”老人抹了把眼角，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巷口的老張師傅不知何時也來了，拄着拐杖站在院門口，看着照片裏的沈清禾，忽然嘆了口氣：“我說陳默怎麼去年總說，聞到玉蘭花香了呢，原來是她在想他啊。”
林小滿把信箋和照片小心地放進《青瓦巷的春天》裏，覺得心裏某個空缺的角落，忽然被填滿了。她想起陳默筆記本裏的話：“或許她早回來了，在風裏，在花裏。”原來真的是這樣，沈清禾從未離開，她的思念乘着風，越過三千裏路，年年歲歲，落在青瓦巷的石榴樹上。
“得給人家回信。”老爺子擦幹眼淚，聲音還有些哽咽，“告訴她，陳默把她的詩都藏好了，石榴樹每年都結果，青瓦巷的玉蘭，年年都香。”
林小滿點頭，轉身去書房找信紙。陽光透過雕花木窗，落在書架最上層的梨木書盒上，泛着溫潤的光。她忽然想，該把《青瓦巷的春天》寄給沈念禾看看，讓她知道，母親的牽掛，早已在青瓦巷扎了根，開了花。
寫信的時候，她特意用了那支從文具店買來的銥金鋼筆，筆尖劃過信紙的“沙沙”聲，像在和七十年前的沈清禾對話。她寫青瓦巷的雨，寫石榴樹的果，寫陳默未寄出的信，寫閣樓裏的舊時光，最後寫道：“您母親的詩，和陳默先生的等待，已經被裝訂成一本叫《青瓦巷的春天》的冊子，就放在當年他們常坐的石榴樹下的書房裏。這裏永遠有她的位置，有她的春天。”
寄信那天，林小滿特意在信封裏夾了片石榴花瓣，是剛從樹上摘的，紅得像團小小的火。她站在巷口的郵筒前，看着綠色的郵筒在陽光下泛着光，忽然覺得這封信要去的地方，不是遙遠的北平，而是一個遲到了七十年的春天。
一周後，沈念禾寄來了回信，還附了本沈清禾晚年的詩集，書名就叫《北平的玉蘭》。詩集中有首寫於2010年的詩，題目是《寄青瓦巷》：
“石榴結果時，我總想起
你蹲在樹下寫信的模樣
青瓦上的霜，是我未寄的信
北平的風，總帶着玉蘭的香
若有天你聞見
那是我踩着時光，回來看你了”
林小滿把詩集放進梨木書盒，和《青瓦巷的春天》並排放在一起。陽光穿過窗櫺，照在兩本書上，像是兩個跨越時空的擁抱。
傍晚的時候，陳守義老爺子搬了張竹床放在天井裏，上面鋪着剛曬過的蘆葦席，帶着陽光的味道。“以前啊，陳默總在這兒鋪張席子，說清禾怕熱，等她回來，就一起躺在這兒看星星。”老爺子的聲音很輕，像在說給風聽。
林小滿躺在竹床上，看着天邊的晚霞把青瓦染成蜜色，聽着遠處賣糖畫的吆喝聲，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成了青瓦巷的一部分，成了這段時光的見證者。她想起剛來時拖着行李箱站在巷口的樣子，那時的迷茫和不安，早已被青瓦巷的溫暖融化。
“丫頭，胭脂豆開花了。”老爺子的聲音從藤椅那邊傳來。
林小滿坐起身，看見胭脂豆的藤蔓已經爬上了搭好的竹架，開出了一串小小的紅花，紅得像胭脂，像沈清禾當年畫的手鏈，像陳默戒指上的“歸期”。
她走過去，輕輕碰了碰花瓣，指尖沾了點淡淡的香。風穿過天井，帶來遠處的蟬鳴，帶來巷口的梔子香，也帶來了時光的味道。
林小滿知道，青瓦巷的故事，還在繼續。那些藏在歲月裏的愛與等待，那些跨越時空的牽掛與思念，終將在這片土地上，長成一片永不凋零的春天。而她，願意做那個守着春天的人，守着青瓦巷的微光，守着那些被時光溫柔以待的，所有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