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穿過雕花木窗,在書房的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小滿坐在藤椅上,手裏摩挲着那支玉蘭花簪,冰涼的玉質被掌心捂得漸漸有了溫度。簪頭的玉蘭花瓣紋路清晰,能看出當年雕刻時的用心,只是邊緣處已被磨得圓潤,想來是被人反復摩挲過的。

“該去看看閣樓了。”她想起陳守義老爺子昨天的話,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通往閣樓的木梯藏在書房角落,被一塊厚厚的藍布簾遮着,布簾上繡着的石榴圖案已經褪色,卻依舊能看出針腳的細密。

掀開布簾,一股混雜着灰塵和舊木頭的氣息撲面而來。木梯是榫卯結構的,沒有用一根釘子,卻異常結實,只是每踩一步都會發出“吱呀”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負的老人在嘆氣。林小滿扶着斑駁的欄杆往上爬,梯級上積着薄薄一層灰,印着幾個淺淺的腳印,想來是舅舅生前常來的地方。

閣樓不大,斜頂的木梁上掛着幾串幹辣椒和玉米棒,紅的黃的,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醒目。角落裏堆着幾個舊木箱,箱蓋都用銅鎖鎖着,鎖上鏽跡斑斑,顯然很久沒被打開過了。閣樓中央有個小小的氣窗,陽光從窗櫺鑽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光帶,無數塵埃在光帶裏翻飛舞蹈。

林小滿走到最近的一個木箱前,試着扳了扳銅鎖,鎖芯早已鏽死,紋絲不動。她在閣樓裏轉了一圈,發現牆角放着個工具箱,打開一看,裏面竟躺着幾把不同型號的鑰匙,還有些螺絲刀、鉗子之類的工具。鑰匙上都掛着小小的木牌,上面用毛筆寫着字,有“衣櫃”“書桌”“木箱一”“木箱二”……

“倒真是細心。”林小滿拿起標着“木箱一”的鑰匙,黃銅的鑰匙柄被磨得發亮,顯然是常用的。她走到第一個木箱前,將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擰,只聽“咔噠”一聲,鎖開了。

箱蓋很重,林小滿費了些力氣才掀開。裏面鋪着一層厚厚的棉絮,棉絮已經泛黃發硬,上面放着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舊衣服。一件藏青色的學生制服,領口處別着枚小小的校徽,上面刻着“北平女子師範”的字樣;一條月白色的百褶裙,料子是細棉布的,邊緣處有些磨損;還有一件淺粉色的針織開衫,袖口繡着朵小小的玉蘭花,和那支玉簪上的圖案如出一轍。

“這是沈清禾的衣服吧。”林小滿拿起那件開衫,布料輕薄柔軟,湊近了聞,似乎還能聞到一絲淡淡的皂角香。她想起日記裏寫的:“默哥說,粉色襯得我臉色好,特意托人從上海捎來的毛線,熬夜給我織了這件開衫。針腳雖然歪歪扭扭,卻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蟄了一下,有點癢,又有點暖。她把衣服小心地放回箱底,繼續往下翻,棉絮底下露出個牛皮紙信封,上面沒有地址,只在正面寫着“清禾遺物”四個字,字跡是陳默的,筆鋒比那些未寄出的信箋要潦草些,帶着難以掩飾的顫抖。

林小滿捏着信封的邊緣,指尖微微發顫。她深吸一口氣,抽出裏面的東西——不是信,而是一沓照片,還有一張泛黃的樂譜。

照片都是黑白的,邊角已經有些卷曲。第一張是兩個年輕人的合影,站在石榴樹下,女孩穿着學生制服,梳着兩條麻花辮,手裏舉着朵石榴花,笑靨如花;男孩穿着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個子很高,微微低着頭看她,眼神裏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林小滿認出那是年輕時的陳默和沈清禾,照片背面用鋼筆寫着:“1946年夏,青瓦巷。”

她一張一張地翻看,有沈清禾在北平校園裏的留影,背着書包站在圖書館前,眼神明亮;有陳默在天井裏劈柴的樣子,藍布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還有一張是兩人並排坐在石階上,頭挨着頭,看向前方,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最後一張照片有些破損,邊緣處缺了個角,照片上的沈清禾穿着旗袍,站在一棵玉蘭樹下,手裏拿着本書,風吹起她的衣角,像是要乘風而去。照片背面沒有字,只有幾滴淡淡的水漬,暈開了一小塊紙漿。

林小滿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信封,拿起那張樂譜。樂譜是手抄的,字跡娟秀,是沈清禾的筆跡,上面寫着《玉蘭謠》,想來是首自創的曲子。音符間夾着幾句歌詞:“青瓦巷,玉蘭香,君等我歸期;石榴紅,歲月長,我念君如常……”

她輕輕哼了哼,調子有些婉轉,帶着點淡淡的憂傷,像江南的雨,淅淅瀝瀝地落在心上。

“木箱二”裏裝的是些書籍和文具。大多是些外文原著,書頁邊緣寫滿了批注,字跡是沈清禾的,偶爾夾雜着幾句陳默的回復,用紅筆寫着,像是兩人在隔空對話。有本《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裏夾着張電影票根,是1947年的,片名已經模糊不清,只看得出放映地點是“金城影院”。

林小滿想起日記裏寫:“今日默哥特意坐了兩小時的船,帶我去城裏看電影。片子是黑白的,講的是一個等待的故事,看到一半,他悄悄握住我的手,說永遠不會讓我一個人等。”

她合上書,目光落在角落裏的一個鐵皮餅幹盒上。盒子是長方形的,印着“上海冠生園”的字樣,打開一看,裏面竟是些零碎的小東西:半塊用玻璃紙包着的水果糖,糖紙已經褪色;一枚磨得光滑的鵝卵石,上面用紅漆畫着個小小的笑臉;還有一沓厚厚的信,信封上貼着郵票,蓋着模糊的郵戳,收信人是“青瓦巷陳默”,寄信人是“北平沈清禾”。

這些是寄到了的信。林小滿抽出一封,郵戳顯示是1948年春。

“默哥,展信安。北平的春天來得遲,玉蘭花剛打了花苞,沒有青瓦巷的香。課堂上先生講《詩經》,講到‘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忽然想起你在石榴樹下說的話。等我畢業,我們就在天井裏搭個葡萄架,夏天可以在底下乘涼,你教我劈柴,我教你讀詩,好不好?”

字裏行間的雀躍幾乎要跳出來,林小滿仿佛能看到沈清禾趴在燈下寫信的樣子,嘴角一定帶着甜甜的笑。她又抽出幾封,大多是講北平的趣事,課堂上的見聞,偶爾抱怨幾句北方的冬天太冷,最後總會問:“青瓦巷的石榴樹長高了嗎?陳阿婆的梅幹曬好了嗎?你……還好嗎?”

直到1949年秋天的一封信,語氣忽然變得沉重:“默哥,時局動蕩,學校裏人心惶惶。我已將重要的書籍打包,托同鄉帶回南方,若有萬一……你不必等我了。青瓦巷的玉蘭,年年都會開的。”

這是最後一封信。之後便是漫長的沉默,像被濃霧籠罩的青瓦巷,再無音訊。

林小滿把信放回餅幹盒,忽然覺得閣樓裏的空氣有些沉悶。她走到氣窗前,推開那扇小小的木窗,一股清新的風涌了進來,帶着巷口梔子花的甜香。往下望去,正能看到天井裏的石榴樹,枝繁葉茂,半青的果子在風中輕輕搖晃。

陳守義老爺子不知何時站在了天井裏,正彎腰給石榴樹澆水,藍布衫的背影在夕陽裏顯得有些單薄。他澆得很慢,像是在對樹說着什麼,偶爾抬手拂去落在肩頭的落葉。

林小滿忽然想起那些未寄出的信裏,有一封寫着:“清禾,我在閣樓藏了樣東西,等你回來,就送給你。那是我用攢了半年的工錢買的,你一定會喜歡。”

她在閣樓裏仔細搜尋起來,終於在一個舊衣櫃的夾層裏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絲絨盒子。盒子打開,裏面躺着一枚銀質的戒指,戒面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花,花蕊處鑲嵌着一顆小小的珍珠,已經有些泛黃,卻依舊閃着溫潤的光。

戒指的內壁刻着兩個小小的字:“歸期”。

林小滿捏着戒指,忽然想起日記最後一頁的那句話:“等一個人,就像等一場不知何時會來的雨。可只要心裏有盼頭,再漫長的等待,也會開出花來。”

夕陽透過氣窗,落在那枚戒指上,珍珠折射出細碎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淚,又像一顆不滅的星。林小滿知道,陳默和沈清禾的故事,或許沒有世俗意義上的圓滿,卻在這青瓦巷的時光裏,釀成了一壇最醇厚的酒,聞着香,品着也甘。

她輕輕合上絲絨盒,決定明天去趟巷口的修表鋪,問問能不能把那枚戒指好好保養一下。有些東西,值得被好好珍藏,就像那些藏在時光裏的愛與等待,永遠都不該被遺忘。

閣樓的“吱呀”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林小滿走得格外輕,像是怕驚擾了那些沉睡的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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