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鈴聲像一聲赦令,教室裏瞬間喧騰起來。林梔慢吞吞地收拾着書包,刻意磨蹭着。她在等,等教室裏的人走得差不多,等她可以“順路”經過籃球場,完成她一天裏最重要,也最隱秘的儀式。
當她終於走到籃球場邊時,那裏果然還有人在打球。顧辰的身影在其中格外顯眼。他剛完成一次漂亮的突破上籃,動作幹脆利落,引得場邊幾個留下的女生低聲歡呼。林梔的心也跟着那進球輕輕一跳。
她像往常一樣,將自己提前買好的幾瓶礦泉水放在場邊長椅的盡頭,然後退到幾步開外的一棵梧桐樹下,假裝在看手裏的單詞本。目光,卻牢牢系在那個奔跑的身影上。
一場小比賽結束,顧辰和幾個男生一邊用毛巾擦着汗,一邊走向場邊。
“嘿,有水!”一個男生眼尖地發現了長椅上的“補給”,高興地拿起來分給大家。
顧辰也接過一瓶,他額前的黑發被汗水浸溼,有幾縷貼在光潔的額角。他擰開瓶蓋,仰頭喝了幾口,喉結隨着吞咽的動作滾動。夕陽的金輝落在他帶着汗水的側臉上,勾勒出清晰好看的下頜線。
他只是隨意地朝四周看了看,目光掠過梧桐樹下的林梔,並沒有停留。但這足以讓林梔飛快地低下頭,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臉頰也有些發燙。她滿足於這種無聲的給予和這短暫的、無人知曉的注視。
“果然又在這裏。”
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帶着幾分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林梔嚇了一跳,抬起頭,看見蘇曉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邊。蘇曉抱着幾本參考書,站姿挺拔,眼神銳利得像能看穿人心。
林梔有些慌亂地合上單詞本:“蘇曉?你……還沒回家?”
“去辦公室問了老師幾個問題。”蘇曉的目光越過林梔,落在正仰頭喝水的顧辰身上,又掃了一眼那些空掉的水瓶,然後重新回到林梔臉上,帶着一種審視的意味。
“林梔,我問你,”蘇曉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你每天這樣,給他們買水,坐在旁邊看,圖什麼呢?”
林梔的臉“唰”地紅了,像被人當場捉贓。她攥緊了單詞本的邊緣,聲音細弱:“我……我沒圖什麼。就是……順便。”
“順便?”蘇曉輕輕笑了一下,那笑聲裏沒有多少暖意,“哪來那麼多順便?小賣部離體育館更近,他們打完球自己去買不是更‘順便’?”
林梔語塞,低下頭不敢看蘇曉的眼睛。
蘇曉向前半步,語氣帶上了一種“我是爲你好”的懇切,但這懇切之下,是堅硬的評判:“班裏已經有人在議論了,說你看上顧辰了,天天在這兒獻殷勤。你說你,何必呢?”她頓了頓,那個冰冷的字眼終於吐了出來:“這樣做,真的太傻了。”
“傻”……
這個字像一根淬了冰的針,猛地扎進林梔的心口。她渾身一僵,猛地抬起頭,眼眶瞬間就紅了。她想反駁,想說你不懂,想說我願意。可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裏,在蘇曉那看似無懈可擊的邏輯和“關心”的姿態面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顧辰那種人,家境好,長得好,成績也好,身邊圍着的人多了去了。”蘇曉繼續她的“分析”,條理清晰,現實得近乎殘酷,“你做的這些,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甚至可能覺得麻煩。付出是要講究價值和回報的,你這種單方面的、沒有任何意義的奉獻,除了讓自己看起來……很掉價,還有什麼用?”
“掉價”……比“傻”更刺耳的詞。
林梔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往頭上涌,耳朵裏嗡嗡作響。球場上的喧鬧,夕陽的溫度,仿佛都在這一刻遠去。她只看到蘇曉那張不斷開合的嘴,聽到那些將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純淨的情感,貶低得一文不值的話語。
她不是不知道現實,她只是……只是想保留一點點屬於自己的幻想和快樂。
“把心思花在學習上吧,林梔。”蘇曉最後以一句她認爲充滿建設性的話作爲結尾,還拍了拍林梔的肩膀,“成績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不值得。”
說完,蘇曉抱着她的書,像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規勸,轉身離開了。
林梔獨自站在原地,梧桐樹的陰影籠罩着她。她看着顧辰和朋友們說笑着離開球場,背影逐漸消失在夕陽的餘暉裏。她腳下那些空掉的水瓶,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弱的光,此刻卻像在無聲地嘲諷她的“傻”和“掉價”。
那份因爲默默注視而獲得的微小甜意,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火辣辣的羞恥感和深重的自我懷疑。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在她以爲無人知曉的暗戀軌道旁,一直有一雙冷靜甚至苛刻的眼睛在注視着,並且,毫不猶豫地給她純粹的情感,貼上了“不值”的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