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府曾經輝煌過,宅邸位於東城的青雲巷,不少朝廷新貴住在此處。
而忠勇伯的府邸格外大,足足占了半條街,可見天家恩寵。
從衛央住的苔漪院到顧老夫人住的錦壽園,整整走了一盞茶的時間。
奇怪的是,她這個主母都起床了,路上竟然沒看見一個丫鬟小廝。
進入錦壽園,園子裏奇石羅列,引有活水,種着名貴花木,綠樹成蔭,整個園子有衛央曾住過的村子半個大。
在園子裏又走了快一盞茶的時間,才經過花廳,來到了顧氏住的院子。
屋內陳設極盡精巧,用的多是富麗的蜀錦,家具是油潤的黃花梨,擺設着色彩豔麗的官窯瓷器,應接不暇。
衛央想着,皇宮也不過如此吧?原來自己的苔漪院不過如此。
顧氏端坐在主位上,穿着絳紫色纏枝蓮紋的褙子,半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面容慈和。
兩旁站着一個婆子一個丫鬟,都用鼻孔看着衛央。
衛央身上穿的,依舊是昨日那身粗布材質的紅色嫁衣。新婦還是要喜慶些,且她不想穿得跟丫鬟一樣。
嫁衣剪裁完全不合身,肩膀處有些垮,腰身卻勒得緊,袖口也短了一指。明顯是舊衣改就,與她豐腴的身段格格不入。
只是簡單挽了個婦人發髻,用一根毫無光澤的素銀簪子固定。沒有任何珠花、步搖點綴,樸素得連府裏的丫鬟都不如。
但勝在人美。
有一股未經雕琢的清潤與靈氣,與生俱來的東西,靠妝造描摹不出來的。
顧氏坐的圈椅後面探出一個小腦袋。
是一個約莫四歲的小男孩,長得玉雪可愛,像年畫裏走出來的娃娃。
黝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衛央,像是在看敵人。
衛央心裏有些發怵,這陣仗比昨天洞房還讓人緊張。
她按照巧雲路上教她的,端起丫鬟素雲遞過來的熱茶,屈膝將茶盞舉過頭頂。
“母親,請用茶。”
顧氏笑着,正要伸手去接,身旁的費媽媽似被絆了一下,手肘不經意撞在衛央身上。
“啊!”衛央驚呼一聲,滾燙的茶水潑灑在她的前襟和手背上。
衣裳立刻溼透,緊貼在皮膚上,灼痛感火辣辣地傳來。
茶盞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滿堂寂靜。
顧氏伸出的手頓在半空,臉上的笑容淡去,不怒自威。
“你這新婦,規矩着實差了些。聽聞早上伯爺起身你竟還在呼呼大睡,昨夜也不知服侍伯爺沐浴,爲人妻室的本分你是一點也不……”
顧氏的聲音忽然頓了一下,視線落在衛央的手腕上,“你手腕上的紅痕是怎麼回事?”
衛央是個愛美的,顧氏的下馬威她一句沒聽進去,不停吹着自己的手腕,生怕留了疤。
被當成耳旁風的顧氏:“……”
費媽媽給巧雲使了個眼色,巧雲趕緊碰碰衛央,“老夫人在問你話呢,你這手腕怎麼回事?”
衛央這才回神,看着周圍盯着她看的五雙眼睛,才發覺自己剛來就被看了笑話。
美人紅着眼圈,我見猶憐。
但屋裏的四個大人顯然不是什麼善茬,不爲所動。
“伯爺弄的。”衛央低聲道。
顧氏眼皮跳了跳,她竟不知自己兒子有那種癖好,而且在新婚夜就如此不加掩飾。
“毛手毛腳,如何輔佐懷遠?”
衛央委屈,明明是伯爺捆住她的手腳,怎麼變成她的錯了?
難不成她還能學着羊撩蹄子,把他蹬出去不成?
這對母子好生霸道!
顧氏橫了她一眼,道:“既不端莊也不賢淑,罰抄女訓。”
女訓衛央知道,前婆母經常念叨給她聽。
“母親,我不會寫字。”衛央理直氣壯。
顧氏以爲自己聽錯了,“那李慕白,堂堂二甲進士,竟沒教過你寫字?”
“他忙着讀書,沒空教我。”
顧氏滿眼復雜,最後閉了閉眼。
“即日起,新夫人每日卯時初刻至我院中,學習禮儀,爲期一月。府中中饋,暫不必操心。”
衛央聽到這話,猛地抬頭,眼神中寫滿了感激!
她聽不出這是在剝奪她當家主母的權力,只當婆婆體諒她是個小白,要親自教她規矩,是爲她好。
“謝母親!我一定好好學!”
顧氏被噎了一下,準備好的訓誡都卡在了喉嚨裏。
她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蠢得如此純粹之人。
“不過阿衍是府中的小少爺,未來的世子爺,你需得好生照顧着。”
說完,顧氏把孫子拉到身前,“叫小娘。”
叫阿衍的小男孩,大名趙景復,是趙世雍唯一的孩子,四年前秦蘭兒就是生他難產才去了。
這會兒靠得近了,衛央仔細打量着阿衍。
他梳着雙丸髻,穿着件杏子紅撒花軟緞小襖,小臉粉雕玉琢,長相有五分隨了趙世雍。
不過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了衛央一眼,掙脫了顧氏的手跑走了。
“小孩子玩心大,回頭我與他講講理,再把他送去你的院子,你可得好生照顧好他。來人,把我那對赤金纏絲鐲子拿來,給新夫人壓壓驚。”
衛央第一次戴金鐲子,千恩萬謝,覺得婆婆真是天底下最和善的人。
她走後,顧氏臉上的笑容立馬收斂起來。
費媽媽趕緊道:“根子裏的窮酸氣,得慢慢磨。”
偏偏老夫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衛央摸着金鐲,眼睛亮晶晶的,心裏的委屈已經煙消雲散了。
她空着肚子在偌大的府裏四處閒逛,在花園裏賞賞花,去涼亭裏蕩一會兒秋千,十分之快活。
不過隨着她走了十來個院子沒見到一個人,就有些不快樂了。
她後知後覺,老夫人的院裏都沒什麼人,是不是說明府上本就沒多少人?
傻人有傻福,她左拐右拐,最後成功走到了前院。
這裏是昨日擺酒席的地方,一地狼藉,三個下人正在收拾。
衛央挺直胸膛,清了清嗓子。
“你們還不知道我吧?我是新夫人。”